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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已经把玉梳给女儿了,为什么还对其中的秘密讳莫如深?”
翌日,晨光熹微,朝阳攀在高高角梁之上,一眨眼功夫便跃出云层,在重重宫阙上撒下点点金箔。
早在窗外乌漆麻黑一团的时辰,我披了衣裳起床,并不点灯,枯坐在菱花镜前想着心事。几个宫女从窗下闪过时嚼了舌头,只道江朝曦很早便乘着一抬肩辇离宫上朝,临走时特意吩咐不要惊动我。
南诏皇帝上朝前一天从不宠幸妃嫔,也不会在妃嫔宫中过夜,所以昨晚在南诏后宫是头一例。
我静静地听着,并不出声。
花庐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试着喊了两声“娘娘”,我才回过头看她。她有些忐忑,欲言又止,见我神色漠然,只好上前为我梳着头发。我想了一想,道:“花庐,昨晚上皇上是在外间睡的?”
“是,还是奴婢伺候就寝的。”
“还有其他宫女伺候吗?”
“之前便把她们遣得远远的,所以昨夜只有奴婢和朱公公……”
我顿了顿,问:“是皇上的意思?”
“是。”
心里头有什么绷紧的东西,一下子松弛了。是他在筹谋,是他在演戏,那么一切就是在算计之中,沾不得半点情爱,和那句“我还有一颗心押给你”毫无关系,和昨晚的吻也都没有瓜葛。这样就很好,很好。
“花庐,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也许我将来会告诉你一切,但现在你要做的只有保密。”我正色道。
花庐神色凝重,道:“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她没有劝我邀宠,也没有提及昨晚的反常,而是一脸的平静与笃定。那个天性单纯的花庐,终于开始一点点蜕变了。
妃嫔首次沐恩之后,第二日都要去皇后面前请安。我换了件海棠红敞领宫装,乘着肩辇行至长乐宫。下了肩辇,长乐宫宫女皆是低眉顺眼,琳荣也是比往日恭敬了几分。
到底是承蒙皇恩,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向皇后盈盈屈膝一拜,待听到一声“平身”之后,直起身子。皇后起居的凤栖殿摆设精美,但细闻之下,还是有一缕药味。
我揭开茶盖,吹了吹茶沫,并未啜饮:“真是好茶,都传帝后情深,果然这一等一的好东西都在娘娘宫里头。”
“这又有什么好的,贤贵嫔受皇上眷顾,以后这样的好东西多得是。”皇上微侧了身,背靠在锦枕上,闲闲道,“妹妹是襄吴公主,皇上自然是要高看一眼的,只是妹妹一定要趁着风头多多把握才是,以后指不定发生个什么事受了冷落,到那时可就没有那么大的福分享受了。”
她话中带刺,我故意充耳不闻。皇后又道:“妹妹怎会有皇上的免死金牌?”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已经想好了说辞,点头道:“回禀皇后,臣妾初次入宫不懂规矩,结果冲撞了皇上,皇上不旦不治罪,反而赞臣妾天性纯良。皇上宅心仁厚,恐臣妾初来乍到被人欺负,为使臣妾宽心,特赐臣妾免死令牌。”
“咔嚓”一声,皇后手指上的护甲竟被她生生折断。
我笑容一僵,只见皇后一抬手,将断甲丢入琳荣奉上的托盘里,不冷不热地道:“那么妹妹可得好好地把握着皇上给的荣宠。得宠之后又失宠,墙倒众人推,还不如一直平平淡淡。”
平淡如明瑟,不还是照样招来灾祸吗?
我佯作低眉顺眼之态,道:“臣妾何德何能受皇上如此厚爱,自己也是心里不安得很。臣妾平日里把太后和皇后娘娘的训诫记在心里,时常在皇上面前提起,要以国家社稷为重,不敢独宠后宫。”
她所在乎的所谓恩宠,我其实并不重视。
“贤贵嫔倒很是知进退。”皇后冷冷道,话虽如此说,她眼中的疲惫掩饰不去,连带着娇艳容颜也带了憔悴。
我抿唇一笑,将茶盅放下,淡淡道:“不过臣妾不才,有时候根本劝不动皇上,所幸还有皇后掌管六宫,维持后宫一派清明。”
她冷冷一笑,想接我的话,却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心口。我见皇后脸色难看,便起身对琳荣道:“快传太医!”
琳荣匆匆忙忙出去了。皇后呷了口宫女奉上的热茶,对我道:“本宫身体不适,贤贵嫔告退。”
我起身礼道:“皇后娘娘定是操劳过度,导致心口痛频。既然娘娘想要清净,臣妾告退。”
身后传来茶盅被人狠掷地上的声音,似是恶毒的诅咒。我只当做没听见,携了花庐的手一路出宫。
“娘娘,皇后对娘娘的盛宠很是不满……”待出了长乐宫,花庐才一脸忧色地道,“要不要求皇上不要如此高调?”
“求他?”我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宫顶,“皇后兴许已经悔青了肠子,当初的巫蛊之罪,就该栽赃给我!何止是她,估计六宫都看我不顺眼……本宫求一求,她们就能解了怨?”
花庐静了一静,试探地问:“娘娘是要将所有锋芒都引向自己,好让容妃在狱中好过一点,是不是?”
我垂眸不语。花庐见我未答话,又不甘心地轻喊道:“可娘娘也该为自己筹谋一点。”
我停了脚步,转而看她:“花庐,身处后宫,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
脚下湿漉漉的地上,生着一块饱浸雨水的青藓。我携着花庐的手用了用力,便盈盈跨了过去。
再稳稳向前走时,我已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讨论,只吩咐花庐道:“你顺着这边的岔路去找朱公公知会一声,这几日雨落不断,本宫备了去体寒的枣茶,晚膳时分奉上。”
午睡时,鼻子总觉得痒,似是有细软的东西在挠。我猜想也许是纱帐拂面,便不理睬,翻身再睡。谁想那东西依旧在鼻翼两边挠来挠去。
一睁眼便见两条明晃晃的五爪团龙腾云驾雾地扑来,我顿时睡意全无。原来是江朝曦不知何时卧在床边,正拿勾帐流苏在我鼻子上挠,笑得很是促狭。
我起身行礼,江朝曦虚扶一把,笑眯眯道:“免了免了。”我噙了笑问:“皇上怎么来了?”
“爱妃的行宫朕还来不得了?”他摆弄着手里的流苏,随意说道,“来尝尝爱妃的手艺!”
我适才记起下午时分给花庐的吩咐,便掩口而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谁传得错了,臣妾原本是说下午好好煮点枣茶,趁着晚膳一起给皇上的。”
鹅黄色的流苏柔软如水,从他手中倏忽便滑了下去。他抬起一双乌沉沉的眼睛,道:“他们没传错,是朕想亲自看你煮茶。”
气氛就在这一刻添了几分尴尬。接下来,江朝曦再没开口,也没有再笑,只是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了,静静地看我烹水、研粉、调茶。时光仿佛就这样凝固了,一切只剩银釜中咕嘟嘟的水沸声。
窗外雨声潺潺,偶有鸟雀的啁啾搁着雨帘迢递传来。卷了帘子,便见窗外一片草色烟光,轻烟薄雾,让园子里柳桥美景都不甚清晰。
我将枣粉小心地倒入水中,房内顿时满溢着一片暖香气息,再将茶水细细筛去粉末,倒进盏中,分出两碗。
江朝曦望着润红的茶水出了神,缓缓道:“这茶具倒是一点都不含糊,以后可要常来了。”
我将茶水稳稳地奉上,道:“皇上好眼力,这是上等的兔毫盏。”
他品了口茶,点头道:“香醇可口,回味绵长,你的手艺和朕的一位故人很像。”
“是怎样的故人?”
江朝曦低下头,将茶盅放在手里,缓缓地转着圈,似乎已经沉入了回忆。
“一位很重要,很重要的……故人。”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低低的一声叹息,带着几不可察的忧伤。原本是想借着送茶之机询问两国开战和明瑟的事,现在四下一片静谧,反倒开不了口。
良久,他才打破了沉默:“南诏要出兵襄吴了。”
我心一沉,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棋了。
“襄吴的皇帝真是慈父,派来使臣要朕赦了容妃,否则就战场相见。”
我问:“那皇上有何打算?”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放于案上平铺开来,将我揽到怀里,道:“明日晚,你和三弟一起去找浮生,告诉她——你有办法让襄吴打胜仗,有要事找洛鹤轩一叙。”
我不习惯这样的亲近,但不好推脱,只得将就着靠着他,往纸上细细地看。那是一张襄吴和南诏的地图,已经将城池驿道细细标出。
我皱了皱眉:“皇上,若是领军打仗,这份地图难道不应该标记出山地河流吗?”
“那个容后再议,今天要说的是……”他右手执起毛笔,饱蘸黑墨,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朕要将徐州和雍州还给襄吴。”
饶是一个惊雷,也没有他这一句更让我震撼。我怔了很久,才喃喃道:“皇上。”
江朝曦的神色平静如一潭碧波:“当然,并不是白白还给襄吴的,朕要换西边的青州。”
青州在襄吴的西北,和南诏隔着零零散散的小国家。南诏要取青州并没有什么胜算。
可是,江朝曦为什么要取青州?
即使是拿青州换两州,那也是以大换小,让襄吴摊了天大的便宜。我难以置信地问:“皇上,为什么?”
江朝曦转眸看我:“朕自有打算。”
“那皇上打算如何换?”
“我会暗中相助洛鹤轩,让他打败萧华胜,将萧华胜的人赶出两州。之后,南诏军会取青州,洛鹤轩不得插手。这一切都不能在台面上讲,只能在战场上做做表面功夫。”
我细细品了其中意思,道:“皇上为何剑走偏锋,出此险棋?”
他凝眸看我,淡淡道:“我卖给洛家和襄吴这么大一个面子,你不高兴吗?”
我思忖了一下,垂首道:“臣妾自然高兴。”
江朝曦伸手挑起我的下巴,眸光锐利:“你不是真心高兴。”
我咬唇不语。他收回手,看向窗外的雨景,道:“你觉得朕在打另一个算盘?说说看,朕又不怪罪。”
我站起身,不留痕迹地脱离他的怀抱:“臣妾觉得,若是舍两州而取青州,南诏吃亏了,但是皇上得益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我:“继续说。”
“萧华胜战功赫赫,雍州和徐州都是他领兵所取,驻扎的也自然是他的心腹。这两州每年的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