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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轩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微蹙着眉头收回目光,低眸却看到了光斑下折着刺眼的光的碎玉。他盯着那些玉许久,才跨了一步蹲下捡起其中稍微完整的一块,在着薄薄洒下的日光细看,嘴角勾起笑意。
一旁躲在草丛中的赵景瑜看了他良久,直到他转身离开才如梦初醒般地起身去寻梦澶。
江水浩浩,惊涛拍岸,等到赵景瑜找到梦澶时她正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对着江面发呆,风将她墨色发丝全数吹到身后。赵景瑜走到她身边坐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然而梦澶却像没看见他似的一直远望着江面凝神,赵景瑜抿了抿唇将她一直握着拳头的右手从袖中拽出放在自己手心,梦澶先是反射性地挣了一下,后来见他是要帮自己一个一个挑出嵌在手中的玉屑便随他去了。
赵景瑜将她手上的血迹拭尽,再认真给她包扎,梦澶看着他低头包扎的样子脸上忽然浅浅绽出笑来,半开玩笑地说:“你包扎的手法倒不错。”
“小时候跟在养母后面学了一些。”他顿了顿看着她道:“师父的忍耐力也不错。”
“嗯?”梦澶一时未反应过来,些许错愕地看向他。赵景瑜笑笑,“要是我,早就杀了他了。”
梦澶扯出一点笑,目光投在手旁的剑上,“他是我师兄,当年师父在一个叫做梦澶的地方捡到我,那时我还是一个生活在狼群中的孩子,大概有五六岁吧,后来他就给我起名为梦澶,算是一种纪念。”她抬眸望向渺远的江面,有风将江水咸湿的味道吹来,“三年前他无故死在房中,门中弟子都认为是我杀的,连师兄,也这样认为。”
“怎么会……”赵景瑜讶然看着她。
她将手随意搭在他的肩头,“师父死的那天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他房中,手中拿着一把染了血的刀,后来长明引丢失,他们认为是我为了偷长明引而杀了师父,再后来我就被逐出七绝门,被他们追杀了三年。”
“你没有回去调查么?”赵景瑜抬头看着她那双印上了江面浩荡的眸子,“一定是有人蓄谋已久的。”
梦澶收回目光望向他:“查到如何?查不到又如何?师父再也不能回来了。”
“至少可以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她无所谓笑笑,“他都不信我了,还要清白何用。”
浮世中能找到一个完全信任自己的人确属不易,其困难程度基本上就如同你在青楼找到一个不是来找姑娘而是单纯来喝茶水的客人,当然也不会有人犯二干这等事。就比如我以前觉得桓溪是相信我的,可他后来还是不信了,其实再挖深一点,这本质上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爱与不爱的问题,不爱了,不在乎了,自然也不会再相信了,这么一说又绕得桓溪好像是爱过我似的,唔,兄妹之爱也算是是一种爱罢。
这么看来,梦澶与她的师兄裴轩应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史的。
之后的几日梦澶一只愁云锁眉,很少绽出笑颜,给赵景瑜烤的野味也一日不如一日,逼得他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幸烤的味道还不错,于是梦澶索性将接下来烤野味的活都交给他,自己则有兴致就教他几招没兴致就让他哪凉快哪呆着,然后自个去山下的酒馆喝酒,或者接几桩生意,但现在江湖上要她命的人比找她做生意的人多的多,基本上每次下山总要碰上几个所谓的正道人士找她单挑或群殴,尽管每次她都一副“姐很忙没工夫理你们”的表情,可是那些人仍像苍蝇一样缠着不放。不过有一点倒是奇怪,那些人中没有一个敢直接上山来找她,所以一直在山上生活的赵景瑜丝毫不知道山下的“盛况”,只是有时要给烂醉的梦澶清理清理伤口什么的。
山洞旁长了很多野生的木芙蓉,这种植物虽不是娇贵得只在水畔生长,但能在山上这么干燥的地方生长、还开得这般灿烂也是稀奇,晚风中连片素净白色像烟霞在碧色中散开,独自空灵。梦澶似乎对这花情有独钟,却老记不住它的名字,关于它的名字问了赵景瑜不下十遍才勉强记住,每次问完总要感慨一番这些花开在山中不被人赏识空负了年岁云云。当然这也只有在她喝醉的时候才会发生,醒了的她决不会对着一片木芙蓉伤春悲秋。
时间很快来到下月初三,也就是她师父的忌日。这日梦澶收拾好准备出去的时候却被赵景瑜拦在了洞口:“师父你不能去!”
梦澶清冷的眸子看着他良久,漠然开口道:“让开。”
赵景瑜继续拦着,丝毫没有退让的趋势:“他们一定设了埋伏,绝对不能去!”
她眸色一沉,双眉微锁,冷声中夹着一声厉然:“我再说一遍,让开!”
赵景瑜抿着唇,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梦澶冷着脸向前跨了几步,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她突然伸出手将他捞在怀中,赵景瑜一双眼睛死盯着她身体却懵懵懂懂地受她布控,然后便见他眉头一皱晕了过去。梦澶转身将他放在干草上躺着,蹲在他身边看了许久,忽然扯出一个苦笑:“就算是鸿门宴,我也会去赴。”
外头淅沥落着的秋雨,乌云遮了半空,连绵成了一道阔大的水墨芳华。
梦澶师父的墓地,是在七绝门的后山,墓旁种着大片大片的木芙蓉,只是被这一场秋雨打得全都失了生机,蔫头耷脑地在雨中静默,似在等待什么人来将它们唤醒。梦澶来的时候正巧撞上了门中各弟子拜祭归来,一条古木参天的长路,两方人狭路相逢,在雨中对峙,谁也没有为对方让路的样子。
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站出来冲梦澶吼道:“七绝门的叛徒,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师父!”
梦澶抬眸看着他,狠厉之色在浅色的眸中闪过,那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缩在人群中。
众弟子中突然让出了一条道,一个玄衣男子打着油纸伞从人群中走出,伞沿轻抬,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梦澶面前,是裴轩,他侧了侧身对众弟子道:“让她过去。”
“门主!”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裴轩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梦澶握着剑淡淡扫了裴轩一眼,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走过。裴轩侧眸望着她跪在师父墓前的身影,收回目光对其他人道:“都回去。”
一群人嘟嘟囔囔面露不满地离开,唯独裴轩一人执伞朝她走了过去,直直地立在她身边将伞半倾了过去,“师父见到你回来,也会高兴。”
梦澶的目光始终落在墓碑上,面上湿了一片,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裴轩低眸看着她,音色沉沉道:“那个孩子,是赵将军的独子罢。”她兀地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憎恶的神色,拿起剑没答他的话就起身欲离开。
裴轩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与自己擦肩而过:“你就真的打算让他跟你过着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
她侧眸看着他,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交出长明引,我便昭告天下同仁师父的死和赵府灭门之事与你无关。”他定定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雨落在伞面发出细细的啪嗒啪嗒的响声,梦澶嘴角扯出自嘲的一笑,目光飘向远处连绵的群山,毫不犹豫地挣开他的手走进雨中。
“若你肯受门中弟子每人一棍,我便相信长明引不在你手中。”他微抬着下巴,似乎很肯定她的答案是什么。
梦澶转过身对着他,薄凉的声音隔着雨幕清楚地传来,如一夜盛开的木芙蓉营造出的苍白无力之感,“师兄,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裴轩的身子兀地向前倾了倾,伞柄在手中滑了一节,雨色那头依旧传来她的声音:“那么好,我答应你。”
梦澶说罢转身向山下走去,负着一身迷蒙的秋色烟雨。裴轩手中的伞滑落在地,被风吹的滚了几圈停在了墓碑跟前,那头她的身影越来越朦胧,他却突兀地笑了起来,凄绝的笑声回荡在山中传来阵阵回音,一遍又一遍刺进耳中。他指着她的背影,咬牙恨恨道:“你死了,这天下就再没人比我强了!”
梦澶踏入七绝门时门中弟子早已摆好阵势等着她,八十位弟子个个手拿长棍,双双站了两排。梦澶扫了眼众弟子,抬眸对着正宫门前的矮塌上半躺的裴轩说道:“我受你这八十棍,你答应我的,不要忘了。”
裴轩懒懒地向下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着半分笑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梦澶甩掉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走进阵中,脚步沉稳,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一汪腐败的死潭,只直直地盯着裴轩,面前的秋雨落了一重又一重。第一棍落在她的背上,梦澶踉跄一下半蹲在地上,斜眼看向执棍的弟子,吓得他赶紧收了棍子缩了回去,她抿唇直起身继续向前走去。第二棍砸在了膝弯,梦澶毫无防备地双膝跪地,口中喷出的血染红了碧色的大理地面,她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迹咬牙撑着站了起来,继续死死盯着高台上的裴轩。第三根,第四根,第十根……跌倒了站起来,再跌倒,再站起来,后背早已血肉模糊,下一棍总会掀起被上一棍打得绽开的皮肉。她今日穿的是素净的白色,像木芙蓉花开的颜色,现在却染上了斑斑血迹,沿着衣服的纹络四散开来,雨水混着血水流了她走的一路。下唇已被咬破,血顺着嘴角流下,却始终不见得她哼出一声,那眼神依旧凌厉,将那重重烟雨看透,倔强地迎着裴轩不时投来的目光。
众弟子中不乏有胆小怕事之人,却因是门主的命令不敢违抗,只好闭着眼睛下手,打过了也偏过脸不敢去看,只一个劲地抽着冷气,仿佛自己才是棍下之人。
天色阴郁,浓云滚滚,群山围绕下的七绝门却是回荡着一片肃杀之意,门中弟子手起棍落,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不知是谁打在了腰间,梦澶的身子向前扑去,似一只染血的蝶,她用手撑着地面打算站起来,却手心一滑又扑了下去,血水沿着额前的青丝滑下。梦澶抬头看向裴轩,后者则隔着雨幕半眯着眼一脸看好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