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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昌咽了咽口水,虽然不好意思直接称赞允诺,但原本暴戾的神色几乎褪干净了,双眼不错地盯着始平公主看。拓跋焘看在眼里,笑道:“小妹陋姿,叫舅兄见笑了。不过我们亲上加亲,来日方长。朕也愿自己的妹子,有朝一日可以登上凤座,两国永缔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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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阿萝评价始平公主和赫连昌的婚仪时如是说。
谢兰修好笑地看着阿萝不屑的神色,打趣道:“人家一国之君,尚且只是只猪,不知我们阿萝,日后要找什么样的郎君?”
阿萝皱皱鼻子:“我?我又不是公主!我将来,只要找个平头正脸的、不纳小妾的、知疼着热的就行!唉,话说回来,当公主、当皇后,都有什么好!自己的命运,自己都不能做主。”
“我不也是么!”谢兰修道,“这乱世,谁的命运可以自己做主?”
宁为太平狗,莫做乱世人。谢兰修想着,竟然已了无悲切意,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拓跋焘对赫连昌如此优厚待遇,绝不是因为顾念皇后赫连琬宁。他恨赫连昌,但担心北方还有赫连定的军队,不能不以赫连昌作为夏国的“正朔”来牵制赫连定,日后狗咬狗的闹剧还有得看。只是,始平公主,就这样作为和亲的礼物送给了赫连昌,也不知日后会是怎样的命运!
谢兰修不过是后宫低等的嫔御,她的消息来自阿萝。日日累积,竟也勾出一些人的命运曲线来:新婚燕尔的始平公主很快怀孕了;赫连定占据平凉,击败并俘虏了拓跋焘的爱将奚斤;拓跋焘雷霆震怒,斩杀阵前不利的几位将军;拓跋焘真的准备放手让赫连昌前往平凉,与兄弟相残夺回帝位……谢兰修心里为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始平公主担忧,身怀六甲的她,将会面对怎样的未来?
前线战事不可期,而拓跋焘焦躁忙碌之余,也很少再来飞灵宫;纵使来了,不过一夜敦伦而已,仿佛尽了夫妻间的任务也就完了。
转眼到了仲春,平城的山水绿润起来,空气也渐渐温暖湿润,有时春雨方至,虽然不似江南春雨细密绵长,但也随风潜入,让半夜醒觉的谢兰修恍然间有了回家的错觉。
已经那么久了!偶尔还会梦到小时候,她与姐姐都是阿父谢晦的掌上明珠,从小受尽疼爱。姐姐性格沉静些,还能坐下来弹琴、读书;而她却是自小儿欢脱淘气,在家坐不住,飞到东来飞到西,一听要学纺绩刺绣,就蹑手蹑脚地往外头溜。而外面的世界多大啊!树上有各种果子,枝头有各色花儿,林间藏着鸟雀,草丛躲着促织……她满怀欣喜地捧了一怀“宝贝”,进门时正好看见她的乳母急得抹眼泪,而父亲皱着眉头的脸还是宛若玉琢,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弛然,旋即一把扯过她,斥道:“你去哪里了!大家一阵好找,都急坏了!看你弄得一身这么脏!”
小兰修偏着头,眨巴着眼睛,突然嬉皮笑脸地腻到谢晦的怀里:“阿父!我今天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东西?”
小兰修脏兮兮的小手捧出一个小小的柑橘,颊边笑涡若隐若现:“阿父,我尝过了,可甜啦!”
谢晦啼笑皆非,见兰仪在一旁偷笑,便故意板了脸道:“陈郡谢氏,出才女谢道韫,不出你这样的疯丫头!乳娘,去外头寻根杖子过来!”
乳母求情,谢晦只是不允。小兰修扁着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稍稍一眨,就落下一串儿,看到的人无不心生怜惜。谢晦从乳母手里接过那根还没有小指头粗的黄荆条,犹豫得看了又看,便听耳边娇声嚎啕。谢晦放下荆条,毕竟气不过,伸手揍几下屁股,然而下手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问:“以后可还敢了?”
“不敢了!”
事情也就罢了。
慈爱的阿父突然间披散下一头人人艳羡的乌亮长发,布衣麻履,容色憔悴。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记忆中的他永远是临去荆州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心里却想象过无数遍,煊赫的谢氏一族,被诛灭没落,心高气傲的父亲心里该有多痛楚。父亲的脸渐渐变幻,不知怎的,与另一张脸重合起来。同样白如冠玉,同样修眉凤目,同样看起来谦和温润而才智过人。他说:“阿修,这世上做皇帝的,也有说不出的苦处!……”
她喃喃道:“陛下!我阿父没有对不起你!”
他说:“阿修。我心里也为你痛!……”
谢兰修痛苦地摇摇头:“陛下不必说了。我们没有尘缘,陛下自当保重!”
她的泪潸潸而下,耳畔有人在沉沉地唤她:“阿修!阿修!”她觉得自己在说话,可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现实与梦境渐渐分离而明晰起来。确实是有人在耳畔真切地说话:“阿修!醒醒!”
她一睁眼,眼帘被另一张脸撑满了,熟悉而又陌生。她遽然惶恐起来,看看外头天色尤亮,才明白自己昏昏然睡了个午觉。面前低垂着头的拓跋焘神色温柔,轻轻抚抚她汗湿的鬓角:“阿修,你做什么梦了?一直在喊我?”
“我在喊……你?”
那厢暖暖地微笑:“是呵,一直在喊‘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满足某人点菜。不过有点生硬。实在是难塞啊。
☆、兴亡看饱
此陛下非彼陛下。
谢兰修有点心虚,翻了个身,擦擦额角道:“我还喊什么了?”
“听不清。呜噜呜噜的。”拓跋焘笑她,“原来你也有做梦说胡话的时候!”
谢兰修道:“这有什么奇怪,做梦发呓语,再常见不过嘛!”便想起身。
拓跋焘轻轻按住她,而后在她身边躺下,双手枕着头,仰望着屋顶的梁椽:“阿修,陪我躺一会儿。”
谢兰修这会儿才真正从梦境中走出来,少不得应对面前的君王,便依旧躺下,侧过身子靠着拓跋焘的肩膀,轻声道:“陛下这阵忙于国事,很累吧?”
拓跋焘点点头:“累极了。累心!”
谢兰修伸手轻轻为他按摩着太阳堂,轻声道:“那好好儿歇一歇吧。什么都不想,身体也会松乏些。”
拓跋焘道:“你给我唱唱歌好不好?”
谢兰修脸红着说:“我只会吟些乐府的小曲儿。”她觑觑拓跋焘,他微微地点点头,闭着眼睛准备聆听。谢兰修捡着大家都熟知的曲子轻轻地吟唱起来:
“碧楼冥初月,罗绮垂新风。
含春未及歌,桂酒发清容。
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
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
朱光照绿苑,丹华粲罗星。
那能闺中绣,独无怀春情。
鲜云媚朱景,芳风散林花。
佳人步春苑,绣带飞纷葩。
罗裳迮红袖,玉钗明月珰。
冶游步春露,艳觅同心郎。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歌曲宛转多情,柔媚靡靡,伴着她清亮的嗓音,低低唱来,格外动人情思。回环往复的曲子好久才唱完,谢兰修回头一看,拓跋焘已经睡着了。睡梦中的他呼吸平稳,神色放松,眉头不再蹙着,细看他竟也有弯弯的长睫,嘴唇棱角分明,却带点嘟着。
谢兰修伸手去抚他乌黑浓密的长眉,孰料她只轻轻一碰,拓跋焘的眼睛便倏然睁开,亮得仿佛射出明厉的光。他看到面前是谢兰修,才松弛下来:“原来我竟然睡着了。刚刚还梦见自己裹着皮裘,睡在帐篷里,心里还在奇怪:明明四处漏风,雪花都能飘进来,怎么一点都不冷?”
谢兰修笑道:“佛狸,你太辛苦了!这些年南征北战,只怕松都松不下来了吧?”
拓跋焘苦笑道:“停不下来。我有时也想,我好歹是个皇帝,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看看歌舞,建建园林,享享清福?可是我们四面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我一松懈,边关就要告急。我只有把他们一个个都打服了,真正做了霸主,才能安心地卧在榻上,甜美酣实地睡个好觉。”
他已然清醒过来,目光炯炯,再睡不着了,但还是贪恋此处温柔乡中片刻的宁静闲适。好好地躺了一会儿,眼见外头日头有些偏西了,才恋恋不舍道:“我要走了,还吩咐崔浩到华显宫谈些事情,不能耽误了。”他低头在谢兰修唇上轻啄了一下:“御医说你身子需要调养,乖乖吃药,不许再喝冰凉的酪浆了。我已经叫人到南边给你买最好的茶叶。还想吃点什么就跟我说,我想法子给你弄来。”
谢兰修道:“贺昭仪这阵身子骨怎么样?御医倒是一直在给她用药调养,可是我怎么觉得……”
拓跋焘愣了愣神,看看谢兰修说:“宫里御医,不经他人假手管理——你是说御医无能?”
谢兰修忙说:“妾哪懂医理!不过听说贺昭仪小产亦是因为体寒,御医却仍用凉药为她降火,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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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来到华显宫,崔浩已经在那里等候了,拓跋焘抱歉地笑道:“朕迟到了,午后小睡了一会儿,不曾想就睡失了觉。”
崔浩顿首笑道:“陛下连日宵旰操劳,臣亦是于心不忍呢!”
拓跋焘便问这几天来忧心忡忡的要事:“赫连定如今情况如何?我们的探马是如何回报的?”
崔浩道:“赫连定奸猾,一头派人与我们和谈,又说想迎赫连昌回去,仍把帝位归还于他。一头和刘宋勾结,想对我们做成犄角包抄之势。”
拓跋焘连连冷笑,却没有发怒,只是挑挑眉道:“他这一举动,是想让赫连昌知道么?”
崔浩道:“赫连昌虽不聪明,也没有蠢到晋惠帝那般。自古丢了位置的皇帝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兄弟说起来亲密,其实杀戮心最重,他能不明白?——他自己就是这般上位的!所以,赫连定这一说,只会让他猜忌更重,想借我们的兵马,打退赫连定,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