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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修觉得心里没有那么紧张了,但言语上不敢有丝毫疏忽,顿首道:“奴不识圣驾,唐突了陛下。”
“原就是为了你们认不出。”拓跋焘微微笑道,“我虚席以待,等候谢家娘子。”
谢兰修一看,矮塌上果然铺了两张锦褥坐垫,瞥瞥拓跋焘确实如以前一样,满脸诚挚的笑意,谢兰修谢过恩,起身坐到了矮塌上。
拓跋焘肆意地望着谢兰修,莹白如玉的脸,乌黑似漆的发,瘦了点,容色也有些萎靡的样子,但恰是这样楚楚的风姿,配着眸子里难以言说的清隽气,与自己后宫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谢兰修被他打量着,又不敢像以前对袁涛一般动辄呵斥,坐在锦褥上如同坐在针毡上一般,谢兰修好半天才开口打破了沉默:“陛下的伤好些没?”
拓跋焘一愣,挑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伤?”
谢兰修道:“后宫都盛传陛下勇武,三万骑奇袭统万,大获全胜。只是陛下胳膊中了一箭,不知……”她的眼睛忍不住瞟了瞟拓跋焘的胳膊,刚刚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果然他饮水都用的左手。拓跋焘爽朗一笑:“这点小伤,无足挂齿。”撩起袖子,让谢兰修看自己的伤口。
谢兰修不知是畏惧还是不好意思,对着拓跋焘那么随意地就挽起袖子,把那条肌肉坚实的胳膊立在自己的眼前,别转过头不愿去看,俄而才觉得自己太过无礼,转头先瞧拓跋焘的神色,他脸上只是微微的笑意,并没有责怪的意味。谢兰修这才转头看那条胳膊:两点疤痕如茶盅口大,褐色的痂已经快脱落了,是一条贯穿伤。
谢兰修心里一阵难受,问道:“箭这么厉害?射穿了么?”
拓跋焘似乎好笑的样子,自己抚了抚自己的伤口,笑道:“若论箭的威力,别说这肉长的胳膊,就是披了铁甲,也是射得穿的。不过还好,这一箭是冷箭,斜喇里飞过来,并不是冲着要射死我的,侥幸只是中到肌肉里,没有出很多血。”他看到谢兰修的脸上如有疑惑,自顾自又道:“不过,箭头上都是带倒钩的,如果直接拔_出_来,连肉都要扯掉一块,反而不易恢复,而且也妨碍着我当时作战,所以先把箭刺穿过去,再截掉两头拔_出_来,伤害才最小些。”
谢兰修听得头皮发麻,突兀问道:“那……那……疼么?”
“当时不觉得。”拓跋焘语速突然变慢了,看着谢兰修的眼神也深邃了许多,似乎要伸手握住谢兰修的手,但终只是带着“袁涛”那般懒散、闲适而有些娇纵的口气道,“这会子想起来,倒觉得有些隐微作痛呢!”
谢兰修无法想象,面前这个说话带着些男孩子意味的男子,竟然是一国雄健勇武的君王;亦无法想象,这个曾经为下棋与自己纠缠的男子,竟然二十岁就已经大破有“铁桶”之称的统万城,获得一方霸业。然而此时他在自己眼前,笑容晏晏,胸襟坦坦,全无傲视天下的雄主的霸气,只似那个在建康郊外,冒险放纵自己,折柳相送的小兵……
“那日……那日陛下放了奴,是不是欲擒故纵?”
拓跋焘笑了,想了想才说:“我输了的事情,绝不抵赖。不过说心里话,放了你真是舍不得得很。好在我的手下得力,还把你抓了回来。如今在我的宫殿里,你就不要妄想离开了。”
谢兰修嗔怪地瞪了拓跋焘一眼。拓跋焘颇喜欢她这样的不带掩饰的亲近感,不由开怀大笑:“谢娘子的棋艺,独步天下。谢娘子的智勇,也颇让我感佩。我如今已经有了皇后,又令封了左右昭仪。那么如今先封你做椒房,以后……”
“陛下!”谢兰修不由打断了拓跋焘的讲话,见他有些愕然,自己转圜道,“奴还把陛下当成奴的朋友‘袁涛’,若是说话有不注意的地方,还望陛下海涵。”见拓跋焘果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轻轻颔首,才接着说:“奴的父亲,元嘉三年被处斩,如今才过一年多,奴热孝在身,不忍便言娶嫁。若是陛下硬要奴以蒲柳之姿侍奉,奴虽不敢不从,心中未免会为不能为父亲戴孝而难受。”
拓跋焘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却,不过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语气有些冷淡:“在我的宫里,戴孝自然不能,不过我许你穿浅色的衣衫。你们南朝的规矩,在室女为父守孝,不过二十七月,明年此时,孝满除服的日子,你就没有推辞之言了吧?不过那时,我的后宫留不留高位给你,又当别论。”最后,他抚了抚面前的小案道:“在宋是元嘉四年,在我们大魏是始光四年。望谢娘子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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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仪怀娠两个多月,却莫名小产,尚未有子嗣的刘义康跌足懊悔也没有办法。到了内室,刘义康见谢兰仪头发散乱,衣饰不整,歪在榻边流泪,上前劝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孩子总会有的。”见她又是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心里不由痛楚,伸手为她拭去泪痕,柔声道:“你也是!难道就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小月里万不能流泪,别害了眼睛!”
谢兰仪道:“妾身不详之人,只怕没有福泽为殿下生世子。你房中又不是没有姬妾,为宗嗣计,也当多……”刘义康一把掩住谢兰仪的嘴,薄嗔道:“什么话!我要那些庶子做什么!我只要我们的孩子!你好好调养身子就是,不许想那么多!”
谢兰仪委委屈屈点点头,觉得嫁给刘义康这几年,谢家横遭劫难,而他确实是不离不弃,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好。原本觉得他比刘义隆粗豪,少三分书卷气和王者气,私心还有些意不足,如今也觉嫁得这样的丈夫,才是真正的福气。据传刘义隆自与魏国和谈之后,对皇后袁齐妫冷淡了许多,生了半个月闷气不肯招幸任何宫人,又突然转性儿似的爱起美色来,这一年断断续续新纳的后宫女子不少,羊车过处便得临幸,却也不见专心宠爱于谁,更似一个浪荡公子般。好在从未因之耽误国事,且生了不少皇子公主来,朝臣们也没有多废话的。
刘义康见谢兰仪神色间松淡了些,心里也不由一宽,抚着她的鬓角说:“田庄上今年颇为丰收,佃客们足有余用,不知谁在林中找了块雷击的好桐木,我门下有人说是做琴的好材料,赶明儿你身子好了,我找个好工匠为你做一架好琴来。”果然见谢兰仪嘴角一抹笑意,刘义康心中更觉喜气,又絮絮道:“还有,今年我的食邑贡上了不少奇珍,我寻思着让你先挑,不久后是陛下的万寿,再拣选两件给他做寿礼。”
谢兰仪不知怎么心思一动,问道:“如今陛下还与皇后不谐么?”
刘义康愣了愣,陪着笑说:“这话私底下讲的,我们也不敢乱传。这一年民间选了不少女子进宫,我看陛下的脸色都没有以前好了——其实他以前就有个弱症,房事太频,是大伤身子骨的!”
谢兰仪点头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羊车过处
过了一个月,谢兰仪的身体养健旺了,刘义康与她商量皇帝万寿的贺礼。谢兰仪颇为经心,从庄子上贡来的珍奇中,拣选了一棵四尺余高的赤红珊瑚树,每个枝杈上都缀着指甲盖大的明珠;四十匹上好的锦缎,着绣娘们赶工又押金线绣了明晃晃的龙凤呈祥图案,是为“锦上添花”;驼峰、熊掌、鹿尾、猩唇几件珍馐均用雕漆食器装好,另送上品的春茶十篓。
刘义康点头道:“确实很拿得出手,不过既然是寿礼,为何不凑个双数?”
谢兰仪笑道:“好事自然要成双。”却要卖关子,不肯告知最后一样贺礼是什么。而刘义康后来才知道,谢兰仪命家仆和部曲四处打听,挑选了几十个貌美如花的寒门女子。刘义康又好气又好笑,对她说:“你这可就不是锦上添花的事了,皇兄后宫充盈,我怕我那姓袁的嫂子心里已经不快得很了,你这四五十个美人送进宫去,可不是淘虚了我阿兄的身子?我嫂子不气得牙痒痒才怪!”
谢兰仪道:“自然不会送那么多,只消好好选个把,其他送给你好不好?”
刘义康做了大揖,道:“娘子你饶了我!宫里送来的那几个,我已经对付得头大了,再淘澄下来一批给我,你是打算我虚乏成人干儿不成?”
谢兰仪“噗嗤”一笑,道:“既如此,我选剩下来的美人儿们,就送给你手下那些得力的人好不好?”刘义康这才舒了眉头,见左右无人,涎着脸挪到谢兰仪坐席边,正打算偷个香,谢兰仪伸手挡住了他的嘴唇,带着些薄嗔道:“急色鬼!我身子还没全好呢!找你的媵妾们去!——这会子,帮我挑人。”
刘义康终究找了个缝隙,在谢兰仪颊上美_美地亲了一口,才意犹未尽道:“太医不是说一个月就足够了么?怎么还要等?……挑到好的,我看上怎么办?”
谢兰仪斜着眼睛冲他一个媚丝丝的冷笑,见刘义康涎着脸又往起凑,躲开些身子击了两声掌,刘义康见屏风外头人影幢幢,懊恼地坐回自己的坐席上,轻咳一声,端了态度。
鱼贯而入的果然个个都有姿色,寒门小户的女孩子,怯生生的居多,进了门头不敢抬。刘义康端坐得累了,侧过身子斜倚着,手里捏着几枚杏子,边吃边看。
谢兰仪却是一直端坐着,仔细打量着每一个女子,还时不时叫伸出手瞧一瞧,转个身看一看,非要把相貌、身段、仪态每一个细节都看准了方作罢。好容易把五十个美人看完,谢兰仪转身问丈夫:“你觉得哪个算是翘楚?”
刘义康丢下手中杏核,凑到谢兰仪身边,见她面前一张素纸,一笔簪花小楷细细记录着每个女子的姓名、声音、相貌及第一面时能够估猜出的性格。刘义康翻了翻眼睛,似乎在想,半日道:“论说漂亮的,倒有好几个,各有风姿,但我觉得翘楚么——”他伸手在纸上指了一个名字:“她。”
谢兰仪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吴郡潘氏,小字阿兰”。
犹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