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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修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却觉得他直直的眼神令自己有点紧张,低了头不说话。袁涛突然用军靴在地上一阵乱蹭,把刚刚画上的几道线条尽数蹭得一片糊涂,眼神也不似刚才犀利,显得散淡模糊了许多,露了牙齿笑道:“我们陛下一定喜欢你。”
“呸!”谢兰修脸一红,别转头啐了一口,想想还是不服气,又扭过头对袁涛道,“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谁稀罕你们陛下!”
袁涛笑道:“宣明公生前一定把你宠坏了。”谢兰修瞠然回首望他,袁涛忙解释:“宣明公是乱世英雄,不世出的奇才,谁人不知!你么……”他含蓄地一笑,“我也猜的。”
谢兰修扁了扁嘴,终究没有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与君折柳
这番邂逅,让她和袁涛的距离似乎小了许多,二十里为亭,四十里为驿,行道辛苦,好在有这番默契地相伴,竟似远年知音一般。谢兰修常在辎车的窗户里望着前方骑马的他,背影修长而健硕,与刘义隆的颀长羸弱不大相似。袁涛有时热情如烈火,有时沉静似夜海,所到之处,必定望空念念有词,几回经过丰收的农田,还会怔怔地抚过金黄的稻麦,甚或捻着肥沃的泥土发着呆。只有遇到长亭小驿,停下来打尖休息的时候,袁涛才一脸孩童般真切的微笑,过来与供奉或谢兰修聊一聊天。
有一回谢兰修晚饭后无聊,用竹枝在地上画了一张棋盘,实心圈圈算黑子,空心圈圈算白子,自己与自己摆起棋谱来,袁涛见状大为技痒,先是与谢兰修摆弄泥上的棋局,后来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石头围棋,素帛棋盘,缠住谢兰仪下起棋来。
袁涛棋力并不算弱,只是谢兰修曾堪与宋朝国手徐羡之匹敌,袁涛基本每次都是体无完肤地败下阵来。每逢这时,袁涛不似平常的风趣大度,反而皱着眉头小孩子似的叫着“再来!”非输到月上树梢,谢兰修哈欠连天不肯奉陪为止。
大约一行皆是跟着袁涛的步履,他偶有停在驿站一天,只为与谢兰修杀上两局,其他人也乐得在劳顿的旅途中,让自己暂时歇上一歇,洗晒衣物或濯发浣足,少有的享受一回舒坦。休憩的驿站边植了不少垂柳,甫入黄昏,虽有些凉意,一钩新月挂在柳梢头,颇觉清朗。谢兰修在棋盘中落下一枚黑石琢刻的棋子,袁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枚黑子下得实在刁钻,欲待不理,下面只消落上几个黑子,就把黑方的好局势连成一气;若是理会了,自家好容易贯穿起来的一片棋,马上活眼堵死,兵溃一方。
谢兰修好整以暇地看着棋局,抬眼看看袁涛,不自觉地又把黑子放到牙齿边轻轻叩击起来。
袁涛听着这琅琅的清音,抬头望望谢兰修。谢兰修狡黠一笑,道:“我们来赌一赌好不好?”
袁涛道:“我败局已定,再赌,你不是稳占便宜么?”又有些好奇:“赌什么呢?要是我赌得起,就与你赌。”
“自然不让你为难。”谢兰修起身到袁涛身边,背着手,声音故作俏皮,其实有些颤颤的,“你这边不是败局已定么?我和你换子,我来执白。若是我赢了,你满足我一个要求。”
袁涛很快闪身到了黑方的位置上,含笑道:“什么要求,只要我能……”
“你能!”谢兰修点点头说,“一路上艰难,总免不了有人生病,也许会有死亡的。你若在黑方上输了,就让我……让我当个‘死人’吧。”
袁涛摸向黑子的手一顿,抬眼望向谢兰修,谢兰修给他锐利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袁涛似是沉思了一会儿,挑了挑眉,扯起左边唇角露了一个不太真切的笑容:“你有这样的念头,就不怕我当真让你做死人?”
“死在故土,我也无怨。”
“何苦……”袁涛定定地望着黑方的局势,俄而一笑,“那要是你没能赢呢?”
谢兰修并没有想好自己会输什么,愣了一会儿道:“那任你提条件。”
袁涛另一边唇角也弯了上来,是一个调皮的笑容:“那你就与我做老婆。”
谢兰修气得捶了他一记,见袁涛一脸孩子似的纯真笑容,挑了挑眉,食指和中指间捏了一枚黑子,正在等待自己落子,谢兰修拈起一枚白子,虽然心中早想明了了,还是仔细又看了看棋局,才在刚才自己落下那枚极有杀伤力的黑子一边轻轻布下。
袁涛拈着黑棋,皱着眉看了半天,没有看出门道来,抬眼瞥瞥谢兰修笃定的神色,按照自己思路为黑子开路。然而不过几子,黑子就开始感觉吃力了,白子灵活地游曳在一片黑棋里,渐渐开出一方天地来,黑子不时被围住吞并,不过一会儿,袁涛不得不缴械投降,把手里的一把黑子丢在棋盒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昂着头似在打量谢兰修,又似在望空想着什么。
谢兰修自忖今日生死在此一搏,站起身后来到袁涛身边,悠悠行了一个礼:“望使君成全!”
袁涛道:“我不是什么‘使君’。”起身后四顾一下,到自己悬挂衣物的架子上取了自己的佩刀。
谢兰修在家时,听说过夷狄之人翻覆无情、杀人如麻的传说,见此刻袁涛脸色冷峻,手握着刀把直直向自己而来,不由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袁涛在离她不过二尺的距离“刷”地抽出了刀,刀刃是铁制的,黑沉沉的,只有刃口上磨得光亮,闪着青色的寒光,谢兰修闭了眼睛,等那寒刃割向自己的咽喉,却听见袁涛的笑声:“闭着眼睛做什么。”另有细微的“沙沙”声,谢兰修睁开眼睛,袁涛收了刀,手执一枝垂柳,断口齐刷刷是被利刃斩断的,柳叶已经有些发黄发蔫,只有枝头部分尚有些柔柔的绿意——这枝垂柳正递向自己来。
谢兰修如做梦一般接过柳枝。袁涛压低声音问:“你会骑马吗?”
谢兰修摇摇头,袁涛无奈地说:“你准备靠两条腿走回建康么?”谢兰修坚定地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袁涛四下看看,从腰间解下一块金色的腰牌:“如果遇到急难,这也能换些铁钱。”谢兰修不觉眼眶红了,点点头接过腰牌说道:“谢谢你。”
袁涛露出一个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向驿站门外走去。谢兰修忙跟在他身后。门口有几名值夜的兵丁和供奉,见袁涛后都目露尊敬之色,袁涛道:“谢家小娘子今日帮我洗衣服时丢了一件腰挂,我们这会儿出去寻寻。”几人面露惊异的神色,却没一个多问,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上了官路,袁涛手掩着额头看看远方,终于说:“前路漫漫,还请谢娘子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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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王刘义康回到王府,王妃谢兰仪披头散发,神色峻然望着他。刘义康不觉有些局促,不敢正视谢兰仪,唤侍女为自己宽解了朝服,换上纻丝的家常衣服。谢兰仪冷冷地等他换好衣服,才轻声道:“你准备瞒我一辈子么?”
刘义康赔了笑道:“不是你说要为兰修找个人家的吗?”
“砰”的一声,檀木食案砸在地上,上面一件青瓷滴溜溜滚落下来,在地板上撞得粉碎。
刘义康闭了下眼,才怯生生抬头看妻子:怒目圆睁倒不算可怖,可怖的是两眼齐齐地流下两行泪,衬得那白净的美丽姿容楚楚然令人生怜。人人都知道刘义康惧内,却不知他其实是因爱生惧,惧的是谢兰仪不快乐。此时,小侍女战战兢兢蹲在地上收拾干净碎瓷,退着步紧躲了下去。刘义康走近谢兰仪,带着些讨好地说:“其实嫁给魏国君主,不是强过嫁个寒门士子?”
谢兰仪一把甩开刘义康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冷笑道:“我倒不明白,是送到敌国做奴婢,还是魏主拓跋焘明媒正娶我妹妹做皇后?”
“皇后么……是不大可能的……”
“不做皇后就不算正嫁!那不就是做奴婢媵妾?!”
刘义康不知道怎么和女人解释这些胡搅蛮缠的问题,伸出手想抚一抚谢兰仪的肩膀,又怕再次被甩开,只好偷偷顺了顺谢兰仪黑漆似的的长发,辩白道:“袁皇后下的严旨,别说我知道了也没法子,连陛下知道了不愿意,他都没有办法呢!”又抚慰说:“也许没那么坏,兰修妹妹那么美,又那么聪明,嫁入魏主的宫殿,岂不是强过在掖庭受罪?”
谢兰仪抹着泪道:“这里好赖是故国故土,她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平城,将来生死哀荣,我这里都不得而知。我们姐妹一场,我在这里享福,妹妹却在异国受罪,你叫我这心里如何受得了?!”
刘义康见谢兰仪的情绪不那么激动了,忙跪坐在她身边说:“你甭担心。现在两国交好,我们这里自然要派人去北魏探看,一有消息,我立即告诉你好不好?”
“今日两国是交好,但陛下怀着怎样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么?左不过暂时稳着魏国,将来总是想要收复故土的。那么,如果有一天两国交恶了,我们家兰修不就成了敌国的质子?她还有好日子过么?你说,袁皇后这不是生生要弄死我们家兰修么?与其这样,她不如在宫掖给我妹子一个痛快呢!”谢兰仪说着,又掩涕痛哭起来。
刘义康急得团团转,不知怎么才能抚慰妻子。正纠结着,门外王府长史来报,说宫中有赐。
作者有话要说:
☆、民卒流亡
刘义康赶紧换上公服,出门候旨。好一会儿才回来,神色怔忡。谢兰仪不知何事,见丈夫这副样子,也不由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
刘义康回过神道:“本来过了元旦,明年我就要到彭城就藩。宫中说陛下身体不适,命我仍然在京佐理朝廷事务,加赐了中书令的职衔,又赐了马匹、刀剑和绫帛,还有……”他怯怯地望了谢兰仪一眼,没有说得下去。
还有是从宫中赐出的四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虽不是王谢世家的娘子,但也是新近获宠的寒门士子家的女儿。皇后早就安排为刘义隆选妃,然而刘义隆匆匆瞥了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