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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蛾眉工谗
拓跋焘带着他特有的自信说道:“前此一道诏书,令五十岁一下沙门均还俗,披甲为朕的兵丁,也算他们白吃白喝了那么久之后,为国家尽点徭役。这次,朕已经下旨,王公以下直到庶人,家中沙门全数遣送官曹,过期不送,一经查实,沙门身死,主人一门诛戮。佛图形象及佛经皆尽烧毁,还有敢呆在庙里的沙门一概坑杀。我看盖吴这个无知竖子,还拿什么来对抗我!我看这些假借西戎的胡妖秃驴,还拿什么来蛊惑我的国人!”
谢兰修不知说什么才好,拓跋焘已经四下里在看:“皇后那里我的旨意已经送过去了,她平素也信佛,朕命她把后堂的佛器经卷一概焚毁。听说你这里也有些相关的东西,我看你也不是那些笃信的愚妇,拿出来烧掉,算是后宫首先遵照谕旨了。”
“一定……要如此吗?”
拓跋焘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射过来:“怎么?你想违抗?”
谢兰修给他看得心里发毛,顿觉以往他嘴里所说的那些爱宠绝对敌不过他的自负和专擅。她对在一旁已经面无人色的阿萝使了个眼色道:“去,把后面佛堂里的佛像,供佛的法器,还有几卷经书,都整理出来,交由陛下那里的人烧掉。”
拓跋焘很满意她的识时务,摸摸她的脸道:“这样才对。”
谢兰修想挤个笑容,可实在挤不出来,等阿萝和其他侍女把后堂里那些佛像、佛器和佛经都搬出来胡乱地丢在地上,心里突然有火烧似的感觉。“陛下灭得了佛器,灭得了沙门,灭得了人心中的佛法么?”她突兀问道。
拓跋焘眉头一拧,继而松开冷笑道:“这世上有我做不到的事?我马上即将亲自出征,处置盖吴,叫这帮杂种看看,与我作对,会是什么下场!”
他踌躇满志,而且杀伐果决,很快三路大军从平城出发,一路攻坚,一路驻防,原本星火燎原的盖吴诸部,很快被逐个击破。那星火被遏制在火苗的状态,毕竟没有成为吞没一切的烈焰。
但刚刚狠狠打击了卢水胡人的叛变,功成归来的拓跋焘,很快又被鲜卑人自己的叛变给气到勃然——朝中鲜卑大臣刘洁,曾几次与崔浩争执,但都落了下风,眼见崔浩及他的亲戚密友所掌控的中书省和尚书省已经全盘把持了朝政,而鲜卑的贵族只能担些微末闲职,对中央政权望洋兴叹,他趁拓跋焘征伐之际,先后奉拓跋焘的弟弟拓跋丕和拓跋范为皇帝,在拓跋丕的封地举兵叛乱,意图占领平城,截断拓跋焘的归路。
可是京中监国的太子已经锻炼得相当有力,很快调动平城四围的禁军守住都城,又包抄袭击,切断刘洁的供给。太子飞书给父亲,拓跋焘骑兵如洪流一般,很快踏破了刘洁的叛军。刘洁被诛杀前痛呼道:“臣一死不足惜!国朝由汉人把控,置我鲜卑族众于何处?!”
这些事情都不成威胁,但对于一个一直打着胜仗,高压治民,桀骜自恃的皇帝,心里有难与人言的懊丧。
明明打了胜仗的拓跋晃,却被他叫出平城的城门去迎接自己,太子急忙整顿衣冠,用他所能使用的仪仗到城外三十里跪候父皇。拓跋焘见儿子听话恭谨,而且没有带一兵一卒出来,心里的那点疑虑才打消了,可是也没有笑脸,冷冷斥责了一顿,骂得太子连连伏地顿首,一句都不敢顶撞犟嘴。
这番屈辱,让拓跋晃背地里也是气得发抖。他找了个机会对高允发牢骚:“听说又是崔浩使的绊子!他以孤的两个叔父为例,劝陛下多多提防——提防到我头上来了!这样的离间陛下与我的父子情意,孤迟早要断送在他手里!”
高允低着头,眨着眼睛,很久才抬起头问:“太子殿下,信不信臣的忠贞?”
拓跋晃愕然道:“高博士这话,孤倒觉得惶恐了。”
高允笑道:“既然如此,请太子仍是安心。臣自有回报太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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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迎接皇帝回宫,是件热热闹闹、开心的事。但是,皇后宫中设宴,却见拓跋焘只是板着脸一个劲儿地喝酒,大家都是不安,互相以目示意,毋惹圣怒,全部一句话都不敢多讲。
拓跋焘喝了一会儿闷酒,心情越发烦躁,觉得唱歌的歌伎声音不够动听,便怒冲冲把手边的瓷酒壶砸了过去。瓷片在地上裂开,飞溅得到处都是,歌伎在他的怒吼中抱着琵琶连滚带爬地走了。拓跋焘目光巡睃,看到谁脸上,谁就是低下头暗暗念着佛号,求保佑怒火不要撒到自己这里来。
半醉的拓跋焘,最终把目光锁定到谢兰修的身上:“阿修,你来吟唱一首诗吧!”
他语气和声音跟刚才比,都算是温和的,但是谢兰修还是心里一跳,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似乎越来越陌生了一般,她想了会儿,才轻声吟唱着: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
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
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
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
拓跋焘听了一半,已经不耐烦地拍拍桌案道:“听不懂!换首!”
谢兰修眨着眼睛,心里为难,想了半天才在拓跋焘声声的催促中慢慢吟着: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她横着一条心,在他胜利之际唱这样哀哀的歌,却不料恰恰戳中拓跋焘心里的软处。他拿着一根筷子,击着面前的白银食器,茫茫然跟着哼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众人看着他半醉的神色,少有地颦着眉宇,哀伤而茫然,看向谢兰修的眸子又流露着难得一见的温柔爱意。
一曲终了,拓跋焘还在自顾自哼唱着,把那两句千古的名句反复地在舌尖上打滚儿,仿佛这是他戎马生涯中最终的求索,倦意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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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醉了!”
“没有!”他醉乎乎的样子隐然使他小了十多岁,笑容真切,神色坦然,声音清越悦耳。他揽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她耳边喃喃道:“我不是小家子的男人,可是我也想有个人,跟着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阿修,我们生个孩子,我好好地疼爱他,栽培他,我让他继承我的位置,做大魏福气最好的皇帝!……”
谢兰修倍觉心酸,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颊上一道笑沟,和两腮会形成的柔软的弧度,掩藏在他日渐粗糙沧桑的皮肤和胡须之下。
这夜,谢兰修躺在他身边,应着这个醉汉的要求,一遍又一遍地为他吟唱《击鼓》,唱到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模糊,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和衣而睡了。
早上醒来,一切又照旧了。
拓跋焘已经上朝去了,阿萝笑容满面地进来服侍她。谢兰修觉得昨日像做了个梦一样,可梦境那么真切,让人好想沉溺进去。
她看着窗外,梅树花谢了,一树的青嫩叶子刚刚长起来,百无聊赖的一天又开始了。可是,这百无聊赖很快被一个消息打破了。东宫的小黄门送来了一本书,语气冷冷淡淡的:“太子殿下已经阅读过了。奴受命还给谢娘娘。”
“噢。”谢兰修想想心里忐忑,陪着笑容闲闲问道,“太子读书,可有所感?”
小黄门道:“这个奴不知道。”想了想又说:“对了,殿下说,好书只自己读,可惜了的!余外真没再说什么。”
谢兰修心头“怦怦”乱跳,叫住转身欲走的小黄门,道:“听说太子也雅好书法。我这里恰好有一份南边拓的碑帖,你叫太子瞧瞧,合不合眼缘?”
小黄门带着些鄙夷:太子还没登位呢,早早地就来拍马!不过毕竟谢兰修是主子,他便也装得很清贵一般淡淡一笑:“那奴先谢谢贵人娘娘的厚赐了。”伸手接过碑帖走了。
很快,谢兰修听到外间传来的风声,高允等人,谄附崔浩,夸赞《国书》前无古人,当立碑为证,将国史发于世人阅读,弘扬光大。
拓跋焘兴致勃勃来问谢兰修:“我这段日子忙,没来得及细细读《国书》。你读过,觉得如何?”
“崔司徒春秋笔法,精妙绝伦。妾哪有置喙的道理。”谢兰修媚眼如丝地倚着拓跋焘,“可惜妾妇道之见,哪有朝中大臣所知高深?陛下觉着好,就好。”
拓跋焘早被撩拨得欲火蓬蓬,转身把她压在身下,笑道:“你都觉得好,自然是好的。明儿就下旨让人把崔浩所编着的《国书》和《五经注》用砂石岩刻成字碑,在天坛之东营造一个碑林。将来万民景仰,也和南边那些汉人似的,立德立功立言!”
作者有话要说: (1)爱骂人,爱取外号的拓跋焘,把佛教的和尚称为胡妖、胡神……
(2)注一下吧,诗经我一般只读《风》,这篇出自《大雅·常武》,狐狸听不懂,我也看不懂,我以下所注释的都来自百度:“多么威严多伟大,神圣天子亲出征,从容镇定向前进。不快不慢按兵法,徐方慌张乱阵营。王师神威震徐方,雷霆万钧压头顶,徐方骚动大震惊。周王奋威用武力,如天动怒雷声起。前锋部队如猛虎,虎怒吼声震大地。大军屯聚淮水边,擒获顽敌向前逼。切断淮水沿岸路,王师驻此扫顽敌。王师强大兵马众,迅捷如鸟掠长空,势如江汉水汹涌。如山之基难动摇,如川之流滚滔滔。军营绵绵排列齐,战无不胜难知底,大力征讨定淮夷。王的谋略无不中,徐国投降来归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