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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春儿心道巧了,本来二少爷这个时候都是要去梅花谷的,今天临时有事留在了家里。
顾锦书迎出来,抓着脑袋疑惑道:“兄台是?”
儒士微微一笑:“还记得梅花谷的朱公子吗?”
顾锦书恍然大悟,抱拳道:“朱公子!你变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儒士一头黑线,嘴角抽搐道:“顾公子,我姓方,名涟,字实昭,我从京城来,是替我家主人报答你的。”
顾锦书再次恍然大悟:“方大哥!里面请,那个,你吃了吗?”
方实昭微笑道:“还没。在下忙着赶来,尚且无缘品尝扬州美味。”
顾锦书道:“我家正好开饭,一起吃点?”
方实昭颔首道:“如此却之不恭。”
家里有客人,顾沁文不便同桌,便躲在屏风后面偷窥,看得咋舌不已:“这人斯斯文文,怎么好像饿了几顿,连姜都吞!”
方实昭放下碗筷,微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在扬州城外被山贼抢了个精光,所以雇用轿夫的钱,请顾兄弟帮在下付一下吧。”
顾沁文在屏风后面喷茶,顾锦书马上去付了钱回来,方实昭赞道:“二少爷果然一如我家主人和扬州百姓所说,古道热肠。”
顾锦书哈哈笑道:“没什么,比不上方大哥老远赶来。不过老实说,我好像没有向朱公子要什么回报啊?”
方实昭点点头,道:“主人说,同行路上,时常听顾兄弟提起令兄,顾兄弟,你很敬爱兄长?”
顾锦书连忙道:“是啊!我想起来了,我当时好像随口说了一句,要是能治好大哥的旧疾就好了!”
方实昭笑道:“所以主人就让我来了,在下别的不会,唯医病救人一长而已。”
“方大哥是个大夫?”顾锦书喜出望外,“太好了,我正要去见大哥!”
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个天气最适合登山游湖。方实昭在顾锦书引路下,慢慢悠悠往上爬,途中有一段路两边都是焦土,他也显得极有兴趣的样子。
“就快到了。”
顾锦书话音刚落,眼前豁然开朗,几道半人高的竹篱圈起一片雾气缭绕的田园风光,屋后一棵玉兰开得正盛。方实昭眼睛一亮,赞叹连连。
院子里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方实昭深吸一口气,屏住不吐,似在分辨药味里的成分,顾锦书放开嗓子喊:“大哥!大嫂!有客人!”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邱若蘅奉上热茶,然后站在一边,略有些紧张地盯着方实昭按在顾凌章脉上的那只手。
方实昭眯着眼睛,一副快要睡着的表情,突然道:“妙极!美极!”
邱若蘅和顾锦书均是一头雾水:“方大夫,你说什么?”
“啊?”方实昭眨巴眼,“我说那扇绣屏,真是妙极美极。”
他朝自己正前方努努嘴。
听者无语,方实昭又道:“和皇上大寿时,宁王所献的寿屏,有异曲同工之妙。有劳夫人,把之前那张药方给我看看。”
他突然从屏风跳到药方,邱若蘅愣了一下,才去取来递给他。
方实昭一边看着,头也不抬地问:“对了,在下住哪?”
他说话风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好在几人很快习以为常,顾锦书道:“我们家房间多……”
“不行。”方实昭摇头,“我的方子视乎服药后果,随时要作出调整,此外每日的针灸也不能断,梅花谷风光虽好,要我天天爬上爬下的可是受不了。要么,我住山上,要么,大少爷,你们夫妇二人住到顾家去!”
“好啊好啊!”顾锦书迫不及待拍巴掌,被顾凌章横了一眼,委屈道,“大哥啊,都半年了,你这口气真难消……”
顾凌章突然道:“若蘅,锦书,你们出去一下,我有话和方大夫单独说。”
二人离开后,方实昭笑眯眯问:“顾孝廉,有何指教?”
顾凌章问:“方大夫,你来自京城?”
方实昭道:“是啊。”
顾凌章又问:“锦书救的那位朱公子,是你的主人?”
方实昭道:“不错。”
顾凌章沉默片刻,道:“方大夫,你是御医么?”
方实昭愣了一下,一直微微扬起的嘴角弧度略有下挫。
顾凌章继续道:“你要不是江湖骗子,就一定是宫中御医。你不要想着说谎骗我,因为我可以拒绝让你诊治,让你没法交差。”
方实昭嘴巴微张,顾凌章想了想,自言自语:“如此说来锦书救的那位朱公子果然就是当今天子……”
方实昭蓦地醒过来,合上嘴,表情纠结地道:“你是怎么知道地?因为我提了寿屏么?罢了罢了,反正圣旨没几天就到。”
他看顾凌章没有半点高兴神色,反而若有所思,眉头不自觉皱起,不由好笑道:“顾孝廉,别家遇到这等好事,烧香都来不及,你怎么反倒忧心忡忡?”
顾凌章听了,抬起眼皮淡淡道:“方大夫,你没听过‘祸福相依’么?”
他把邱若蘅唤进来,握了握她的手说:“收拾一下,我们下山去。”
邱若蘅愣了愣问:“是要搬去顾家么?”
顾凌章无奈道:“梅花谷太小,摆不下方大夫这尊大佛,只好我们夫妻移步了。”
即便阔别半年,东厢的院子也一直收拾得很干净,务须做任何添置;阮春临又打发了秋月过来帮忙,三个丫头很快就把一切打点妥当。
顾凌章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忽然一片朦胧的暖光照亮了脚下那小小一块方寸之地,他回头,邱若蘅把烛台放在石桌上,抖开臂弯里的斗篷给他披上,柔声问:“都收拾好了,你饿吗?我让她们把饭端来?”
他一脸懵然,邱若蘅不禁好笑又有点怜惜,这模样真像等人来逗的孩童,忍不住就说:“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还没长大呢!”
“啊?”
“只有小孩才会连吃饭睡觉都要人提醒。”
他无从反驳,只好也笑了笑,心里一丝暖,就像蜡烛的光,只能照亮脚下那一点点路,但是,已经足够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柔了起来。
曾几何时,也是一个手拢烛台的女人,领他穿过重重垂花门,走着黑暗中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那时他除了害怕什么感觉也没有,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灯火和孤魂野鬼之类吓人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暖儿和银秀已经准备好晚饭,阮春临交代过顾齐宣,只要顾凌章高兴,他那个院子的规矩大可自己定,生活起居不用随顾家其他人来,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什么时候用饭就什么时候用饭。
此时,热腾腾刚出锅的饭菜摆在眼前,色香味俱全,而且没有影响胃口的人在场,只是中间放着那碗药,食欲就无法不打折扣。
顾凌章喝了一口,当场吐回碗里,邱若蘅也怀疑方实昭难道是故意整他?还叮嘱一定要同时服用一种药丸,那丸子无法形容地恶心,既苦又腥,更有割喉咙般的粗糙感,仿佛嚼烂了又拌上猪血的瓜子壳。
顾凌章皱着脸道:“难怪要饭前喝……不然饭都吐出来。”
邱若蘅安慰他说:“方大夫不是说方子随时会调整的吗,兴许很快就不会这么难喝了。”
顾凌章勉强点点头:“我就不信他还能弄出比这更恶心的药。”
一连几天,方实昭变着法儿地考验顾凌章味觉,还似模像样反问他:“顾孝廉,你没听过‘苦尽甘来’吗?”
顾凌章在药海里备受煎熬之际,阮春临也不好过。今天,扬州最有名头的媒人马子梅受邀前来商量顾二少爷的终身大事。阮春临对着十几个姑娘的祖宗八代,生辰八字一通详筛细选,最后锁定三个,马子梅允诺三日之内就让阮春临见着本人。
事情办完,阮春临一时好奇,随口问:“梅姑,邱家有没有托你给他们二小姐说媒?”
马子梅一口茶咕嘟咽下去,连连摆手:“老夫人,算了吧,那姑娘我可伺候不了,她脸蛋身段是不错,女红也出众,这我都承认,可她开的那叫什么条件!要男方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揽乾坤,长得还要玉树临风九尺之姿,我上哪给她寻去?把老夫人你家里的大少爷和二少爷揉一块儿也只不过是基本符合她的要求,离意中人还差得远呢。”
阮春临听得满脸核桃纹,马子梅捡了块糕点塞嘴里,嚼一嚼,又说:“最过分的是,她居然要一个这样十全十美的小伙子入赘当上门姑爷……”
阮春临拐杖没支住,刺溜一滑,马子梅叹息道:“我还以为她说笑,谁知她认真的——您慢点!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她估计是看她姐姐那模样都嫁得这么好,不服气吧!我看呀,再过两年还没着落就该急了。”
阮春临道:“邱芷蕙条件确实不错,大把人排队等着娶,难免把她惯得有了些脾气,不过话说回来,女人最重要的还偏偏就是脾气。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她这个性子,将来嫁了人,无非两种下场,要么夫家受不了她把她休了,要么她遇上个厉害的夫家,被□得服服帖帖,不管怎样都是她吃亏,何必呢。”
马子梅连连称是,阮春临说得语重心长,可不知怎么的却产生了如是联想:邱芷蕙对顾锦书拳打脚踢,顾锦书还死抱着她的腿不撒手,阮春临一阵发寒,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僵在那儿,这时门砰砰砰的响起来,接着顾齐宣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什么事啊,怎么汗都出来了!”
“老夫人!是圣旨!”
阮春临有些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圣旨?”
“圣旨!皇帝下的圣旨!”
“哦,是要拿人,还是南巡哪?”
“都不是!您快去前边大厅吧,全家都跪在那儿准备接旨呢!就差您了!”
让顾家接的圣旨?阮春临僵硬了。
×××
阮春临急急忙忙赶到前厅,还未看清来人模样就已跪下伏低,只听顾齐宣道:“大人,人全到了。”接着便有个粗哑的声音道:“扬州顾锦书接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天道维国,以人嘉之。朕于宇室,闻尔平匪一方,益名乡里,善德颙戴,特今敕尔副千户职,燃薪奕世,彪炳荣胤,锡之敕命于戏。”
顾锦书基本上一句也听不懂,但总算知道叩头谢恩,然后从地上爬起来,不忙着接圣旨,先去搀阮春临。宣旨官一脑门子黑线,不过以他的经验,非常清楚这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惹不得,于是耐心地笑眯眯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