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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凌章道:“扬州城里所有热爱看戏的人,都知道你虽然嫁的是我,喜欢的却是顾锦书。”
邱若蘅一震,慢慢抬起头看他,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他说话声音也很轻,可是这句话的分量却不轻。
邱若蘅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苍白,不发一语。
顾凌章道:“你这样的人,还是注重名声的,不是吗。”
之前她还在跟芷蕙说人言可畏,转个身这句话就应验在自己身上。
“相公教训得是,我太欠考虑,不知轻重,我以后会自检。”
顾凌章放下茶杯,终于正眼看她,而邱若蘅也朝他望来,目光交接,彼此都有些不自然地回避,沉默片刻,顾凌章道:“去换衣服。”
邱若蘅不解道:“你不罚我?”
他问:“你要我怎么罚你?”
邱若蘅一愣,顾凌章又道:“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与我毫不相干,纵然让人看见了,难听的话满天飞,痛苦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这次,邱若蘅似是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一直愣愣地看着顾凌章。
外头的暖儿担惊受怕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邱若蘅换过衣服,和顾凌章一起去用饭,经过长廊时顾凌章不曾留意脚下的台阶,一踩下去身子便晃了晃,他一手撑墙,回头一看,邱若蘅在旁边抱住他另一只胳膊,吓了一跳的样子。
半晌,她突然说:“我怎么忘了……你还病着呢!”
说着,探手去摸他额头,顾凌章不知怎地想起她刚才摸顾锦书额头的动作,心里反感,头一歪避开,蛮横道:“我没病!”
邱若蘅改为摸他的手,攥了一会儿放开,奇怪道:“嗯,烫是不烫,可是这天这么热,你的手却这么凉,你很冷吗?”
他觉得脑袋里混乱起来,一会儿听见娘亲在他耳边说,“凌儿,你冷吗?”一会儿听见顾齐宣平静又担心的声音,轻轻问他,“大少爷?要请孔大夫来吗?”努力集中精神,那些混乱纷杂的影子和声音却都回拢一处,变成邱若蘅的脸在眼前,他慢慢站稳,扶墙往前走了几步,邱若蘅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护着,忍不住道:“还是回去躺着吧?”
话音未落,就见顾凌章蹭着墙往后倒,邱若蘅吃了一惊,下意识把他拉往自己这边,结果双双坐倒在地,才算缓住冲势,她顾不上其他,先检查顾凌章有没有摔到头,定睛一看发现他整张脸都埋在她怀里,抵着她胸脯,双眼紧闭,唇上都失去了血色,变成苍白的一片,邱若蘅又羞又窘又怕,回头冲呆在一旁的暖儿急声催道:“快去叫人啊!”
顾凌章昏昏噩噩想睁开眼,觉得身上压了一座山似的沉,他动了动,没力气,只得嘶哑着声音道:“……水……”
不一会儿有人把手插入他脑后和枕头之间,稍微托起一点,接着勺子边沿抵在唇上,便有温热的水流进口中。
“你可醒了,这一睡就是三天,我都不敢叫你。”
邱若蘅的声音,听起来虽不至于欣喜若狂,可也相去不远。
顾凌章闭着眼睛低语了几句,邱若蘅没听清楚,耳朵凑上去,暖儿忙问:“姑爷要什么吗?”邱若蘅脸一红,道:“他说你没那么快守寡。”
她绝没想到顾凌章这个人平时板着脸,大病醒来第一句居然是玩笑话。
顾凌章问:“三天?”邱若蘅嗯了一声。
他淡淡道:“错过回门了。”
“没关系,你在生病,情有可原嘛。”邱若蘅笑道,“我给你擦一擦身可好?等会儿让孔大夫再看一下,要是能改一改药方最好,那个药太苦了,你昏迷着喝就算了,反正也不知道味道,要是醒着灌可遭罪呢。”
顾凌章听她突然变得喋喋不休,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禁有些无所适从,加上刚醒过来脑子也不好使,一时之间,只能沉默以对。
邱若蘅看他半虚着眼,恹恹无语,反应过来,歉然道:“我太高兴了,所以就有些吵。”
暖儿调好热水,绞了布巾递上,邱若蘅把顾凌章袖子挽起些,从手指仔细的擦起,顾凌章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十分干爽,一点也不像几天没沐浴,其实这么热的天,动辙一身汗,干干净净的反倒奇怪,只能解释为邱若蘅不厌其烦地为他擦了很多次,顾凌章心中突然五味陈杂,许久也没有说话。
邱若蘅一边擦一边埋头道:“饿了吧?有想吃点什么吗?以前娘还在世的时候,一到夏天也是胃口不好,我就琢磨了一些糕饼,素粥,都是很清淡的,也不麻烦,回头我拣几样快的去做给你尝尝。”
她自顾自的说话,许久也没有听见回响,抬头看去,顾凌章静静凝视着她,那双总是覆着寒光的眼睛有一点点微闪,邱若蘅突然想起顾凌章昏倒时脸埋在自己胸前,手落在自己腿间,顿时大为羞窘,头深深低下去。
银秀站在门外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孔大夫来了。”
邱若蘅急忙起身相迎,孔良在暖儿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为顾凌章把脉,片刻露出若有所思神情,邱若蘅小心问:“大夫,怎样?”
孔良沉吟一下,刚刚开口:“这次……”
顾凌章突然打断他:“这次还是和往常一样,旧疾发作罢了,是不是,孔大夫?”
孔良愣了愣,目光在他和邱若蘅之间来回。
顾凌章淡淡一笑,对邱若蘅道:“若蘅,我真有些饿了,你方才不是说会做素粥?藕叶粥你会不会?”
邱若蘅点头道:“会是会的,孔大夫,相公应该可以吃吧?”
孔良微笑道:“当然。”
邱若蘅由银秀领去厨房后,顾凌章叫暖儿在外间守着,只剩他和孔良两人,孔良坐在床畔,脸上已没有笑意。
顾凌章道:“孔大夫,九月我就满二十了。”
孔良一怔,缓缓接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我还记得我十岁那年,你说过,我很难活到二十。”
孔良皱眉,感慨道:“孔某当年是说过这样的话,凌章,你娘怀你的时候母体受损,致使你先天不足,自小身体就比平常人羸弱,所以我才时时劝你,遇事要平静虚和,不争高低,切勿操劳累心,任它多好的灵药,用在一个不爱惜自己的病人身上,也是惘然。”
顾凌章讽刺地一笑:“你是说,我应该对阮春临感恩戴德,在顾家苟度残生才对吗?那我即使能活得像她一样老,又有什么意思?”
孔良沉默了下,慢慢道:“我想,你娘若还在世,应该也只会希望看到你平安长寿。”
提到冯小屏时,顾凌章眼里闪了闪,孔良不由叹气,起身道:“我改几味药吧……”
顾凌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孔良错愕之余只听他问:“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孔大夫,直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吗?你非要我到了地下见到她,才能弄清楚吗?”
孔良道:“凌章,我同你说过很多次,真相就是令堂烧炭过量,引致窒息,她的死与顾老夫人没有关系。”
顾凌章道:“阮春临从来不去山上看我们,她只去过一次,当晚我娘就身故了,这还叫无关?再说我们一向过得清贫,冬天除非下雪积了尺把厚,否则娘都不舍得烧炭,何来过量一说?”
孔良无奈道:“也许是她从顾老夫人那里得知了顾老爷不在人世的消息,万念俱灰,所以……”
“我不相信,我那时才六岁,经常生病,娘亲就算吃野菜,都没有放弃带我求医,这些事你知道的!她会不管我,独自寻死?你叫我怎么相信?我——”顾凌章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打断,孔良忙抱住他,从药箱中取出药油抹在他额上,不忍道:“千万别激动,你这样病怎么好得了。”
顾凌章缓缓吐出口气,虚弱道:“我明白,但是如果不弄清楚我娘是怎么死的,我就枉为人子,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不会安心,死也死得不甘……孔大夫,你是好人,我感觉得出来,你是真心为我着想的,求你告诉我,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孔良久久看着他,叹了好几次气。
“那天是顾老爷的断七,顾老夫人到医馆来,向我打听你们住在哪,我正好要去山上替你看病,于是邀她同行。”
顾凌章木然听着,问:“后来呢?”
“路上,顾老夫人说,她觉得你们母子两流落在外着实可怜,而且顾老爷都不在了,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想接你们回去,我听后也为你们高兴。你娘看到老夫人时自然是有些戒备,她们在外面说话,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只看见你娘给老夫人跪下了。”
顾凌章抿紧了唇,眉头微皱。孔良继续道:“其实这些事情,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们把你带下山,让你住在医馆里,悉心照料,等你情况好转,你娘就回去了。”
顾凌章心里涌起一阵刺痛:“那次她最后买了包糖给我,还叫我不要一下子吃完。”
“是,现在想来,她说的话,很像是在安排交待后事,她应该已经决意追随顾老爷而去了。”
“不对!她给我那包糖的时候,说的是‘一天只许吃两颗,吃完了娘就回来接你!’你没听到吗?她说她会回来的!她还说,‘孔大夫,你帮我看着凌儿,如果他不乖,就把他的药弄得再苦点。’这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会说的话吗?她当时好不容易攒够了很多碎布,说要给我缝一床新的被子,还差一点就缝完了,她就算要死,都会把这床被子缝完,亲手盖在我的身上,她才会安心走的!”
孔良怔怔地听着,顾凌章攀住他手臂,颤声道:“孔大夫,我知道,你和齐叔众口一词,你们始终不愿意告诉我事实,是怕我报复,可是我现在没剩多少日子可活了,我只想要一个清楚的真相,求求你!”
孔良慢慢张开嘴,却一再犹豫,顾凌章紧紧盯着他,突然有个声音响起道:“大少爷,不是我们要瞒你,因为,这就是事实。”
这声音无疑给孔良解了围,他长吁一口气,退到一旁开方子。
顾齐宣端着个托盘跨入屋内,微微笑道:“大少爷,少奶奶先弄了两样小食,怕你饿太久,就让我先送过来,藕叶粥要煨久点,一会就好。”
顾凌章看着他道:“你刚刚说什么?”
顾齐宣置若罔闻,把筷子递过来道:“大少爷,尝尝看。”
顾凌章扬手将托盘掀翻在地,盘中一只醋碟泼在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