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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携丁香入梦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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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而安都不能希冀了吧。马车急行,只有轮轴轱辘声响在车内,我怔怔望着沈谦,心中是有不舍的。我裴莫彤,竟也落得这样的地步,只剩怅惘。
沈谦仿佛终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自帐册中抬首,伸出手来,欲接我坐到身边,脸上一贯温柔模样。
我心下一阵悲怆,任由他牵着坐到身侧。一次,就允许我依靠这一次吧。我将头埋在他肩上,动作自然的就像寻常人家恩爱夫妻一般,相携半生,互为枝藤供对方缠绕。沈谦略有惊讶,牵着我的手顿了半刻,才复又抬起,拢住我的肩,转而继续看他的帐册。我们就这样相依而坐,任马车带着前行,像一对情深缱绻的爱侣,在小小的车内,平静的假装着我们拥有一生一世的久长。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停了,家丁撩开帘子,看见我们相拥姿态,略有一哂。沈谦躬身跳下车,转身扶我,将我半搂半牵带下车。一座在普通不过的农家屋舍立在眼前,青泥墙壁,摞草屋顶,门前一片菜地。我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屋子,转而以目光像沈谦求证,只见他略一点头,眼神肯定。家丁已经上前叩门。门缓缓打开,露出妇人询问的眼神,待看清来人之后,转为惊蛰,迟疑片刻,便将我们迎进门去。
我木然跟在沈谦身后,打量这方寸之屋,虽干净整洁却简朴至极。简单竹床,青藏薄被,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却更显得住家之人满腹才学被囚在这贫瘠之地。我几乎要忍不住哭出声来。沈谦用手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出屋去,临了不忘带上屋门。
“长公主!”我再无法隐忍,屈膝重重跪在眼前这个粗衣妇人身下。是的,她是李妍,是我同枕同寝,同学同戏的长公主,待我如亲人,视我为姐妹的公主啊。我泣不成声,万般话语涌在心前,却无法说出口。
妇人见我执意不肯起来,只好伏下身来,轻拍我的背,柔声说到:“莫彤,起来吧。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我已被泪水冲花了双眼,婆娑中,看见长公主亦有两行清泪挂在脸颊,便哭得更不能自已。“公主,你永远都是我的公主。”
长公主一声叹息,将我扶起。我仍在抽噎,仿佛将这多年的委屈自责一并倒出来才好,哽咽之中几番不能呼吸。长公主柔柔的顺着我的背,拉我在竹床上坐下。
我好容易缓过神来,只能幽幽李妍那张美丽的脸,欲说一句却无法开口。
道歉,不过是粉饰太平,既不能改变发生的一切,也不能减轻自己的罪恶。到似给自己寻求开脱,将过去掩过,遗忘。我说不出口。
“莫彤,我不曾怨念,你也不必自责。”李妍洞悉一切般的开口。
“公主。。。”
“莫彤,你并没有错。我生在帝王家,本就注定了要卷进斗争。自古以来,我的祖辈们皆如此渡过。”李妍仔细的说着,语气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身世一般。“宫廷之中,越是亲人便越是敌人,这个道理我早已明了。所以,我并不怨你。”
“可是我怨自己。”我望着她因操劳家务而粗糙的手,重重的开口。“你本该是万人倾慕的公主,苏将军也仍是朝中重臣,你们本可以。。。”再说不下去,只任眼泪流下腮颊。
“成王败寇,莫彤,你我都明白。”李妍抬起手替我抹开泪水,淡淡地说。“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要站在对立方向,我爱苏焕文,你爱,”她仿佛想起什么,往门口一望,才又开口,“你曾经爱三哥。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不过拼尽全力帮着自己所爱之人罢了。待世事终了,我可以和焕文厮守于此,虽在乡野之间,却比宫中任何一日都要平静安稳。平常夫妻,相濡以沫,我也算求仁得仁了。”
长公主之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只怜惜的看着我。心思通透如我,又怎会不明白,可怜之人不正是自己么。思及此,不由得也止住了眼泪,还以一抹苦笑。
我和李妍说着分开之后的各种经历,宛如一对长久未曾见面的姐妹闲话家常。时间流过,浑然不觉。直到苏焕文的声音出现在院子里,才将我从梦中惊醒。和沈谦一两句交谈之后,苏焕文走进屋来,见到我的眼神冰冷夹杂一丝不奈,转而望向李妍,却立刻换上了一脸温柔和心疼。
我低头不语。李妍怕我难堪,忙上前和苏焕文叙话,苏焕文却仍是冷然抬眼望我,“这里不欢迎你。”语气肯定坚持。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沈谦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边,将我搂进肩内。“今天多有打扰,无非是内人思友心切,如今见苏先生苏夫人无恙,内人便放心了。”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将我的眼神收入眼底,交还我一抹淡笑。
“告辞。”沈谦说着便揽着我往外走。我临走回头望着李妍,只见她自苏焕文身侧走向前来,在我面前站定,目光依然温柔,仿佛肖华宫无数个清晨看见她一般,对我温润一笑,“莫彤,莫挂念我。”语气依然轻浅,就像这不过是普通的分别,而我们明日,就能相见一般。我急忙转头随沈谦上了马车,怕稍作停留,泪水便要倾泻而下。
别了,我的长公主;别了,我痴笑怨念的青春。


、8。 行宫侍 月下吻

回程的路上,沈谦将我揽在怀里。我枕在他的心口,彼此都不愿先开口,马车内沉默的诡异。终于,家丁勒马停住,隔着帘子像沈谦问话:“老爷,天晚了,马也累了,连夜回去恐怕马儿吃不消。前面就是落丘县,我们歇一歇再走吧。”沈谦想了一想,吩咐到:“就依你说的办,且挑县里最好的店家住下,明天再回去。”
终于被这一问一答拉回现实中,我望了望身旁的丈夫,抬手拭去眼泪,起身端坐好。一瞬间,倒像是给心里的闸紧上开关。既然终须面对,不如坚强。沈谦略有吃惊的望了我一眼,却也没有说话,只淡淡将双目阖上,不再看我。
行入落丘县内,却发现四下张灯结彩,分外热闹,家丁一打听,才知道今天是落丘的水祭。原来落丘县沿水而立,乃三江汇集之地,远古时候每逢夏中便洪水泛滥,俨然泽国一汪。所以每年夏初便要开祠堂祭水神,求的是夏时水神满意愉悦,不兴风作怪才好。如今官府筑堤,落丘早不再如从前见天吃天般落魄,可是落丘水祭却延续下来。想来一是地方官府借此机会为朝廷歌功颂德,拉拢上下关系;二来也由此盛会彰显官员安民乐邦之功,算作一番政绩。一来二往,倒是面子里子一并顾了。我不觉失笑,自古官场,造福于民固然不可少,借势于民也从来不可缺。为官之道,绕进多少心思度量。
店家将一桌酒菜布好之后,便退出了雅间。偌大的雅间,便只剩我与沈谦两个人。沈谦望定窗外,若有所思。我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口正对落丘兰江,灯影人身汇在一处,丝竹之音,嫣嫣笑语,好不热闹,更显得雅阁之内气氛压抑,令人心窒。
我执袖端起微暖酒壶,替他斟满酒杯,也将自己的满上。抬起酒杯,对他妩媚一笑:“相公,我敬你一杯。”沈谦方才将头回转过来,看了我一眼,也端起酒杯,二话不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方才抬手将酒灌入肚中。接着,又是诡异的沉默。时至今日,我们夫妻面上最后一道面具,也被揭去。
如此也好,便不用再辛苦遮掩。我心中默默想到。见他不语,我便自斟自酌,不一会儿变数杯下肚。待将再抬手斟酒时,沈谦伸手握住了我端酒壶的手。“夫人当杜康真能解忧么?若是如此,那世上恐无清醒之人了。”
“我倒真愿长醉不醒。”我望着窗外盈盈波光,黯然一笑。“沈谦,夫妻一场,临了,我也不愿再对你有所隐瞒。你若有问,莫彤必将坦白相答。可好?”
沈谦挑了挑眉,却冷冷开口,不见丝毫迟疑:“我并无疑问。”
“若我一定要说给你听呢?”
沈谦不语,只给我一个莫衷一是的眼神。我再斟一杯酒,抬手对他一敬。月色照进阁内,所到之处,皆似铺上一层薄纱。我却忍不住要将这薄纱揭干抹净,再无遮掩。
张妃大去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庆怡殿赏花宴后不过月余,张妃就病了。张妃素来体弱,以不承圣宠多年。常年静心礼佛,不问世事。这一病却还是来的凶且急,太医虽未明言,却也暗指油尽灯枯之意。长公主尽心服侍,我亦陪在永安宫侍奉左右,却仍然,回天乏术。
我依然记得张妃最后的样子。仿佛洞悉命数,她挣扎起身,宣人更衣,换上最爱的藕荷宫服,又命贴身侍婢疏好流云髻,末了已无任何气力,却仍是拼足了全力,要执扇。我与长公主面面相觑却不知何物。她的贴身侍婢却仿佛突然明白过来,走到妆台柜中,取出一把盒子,拿出里面工工整整放着的扇子,交予张妃,张妃不急不缓将流苏扇坠理顺,放于胸前,嘴角隐约扯出一丝笑意,却转瞬没有了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帝王薄幸,宫闱无情。从急病到薨世,皇帝都没有来看她一眼,而这个看似淡泊了一生的女人却仍然要带着他们爱的物证离开尘世。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皇宫之中便只有去争去抢,才不至沦为伤心之人。宫殿之大,容得下滔天野心;院墙之深,也埋得下积世怨愤。不过一念之间。
长公主至善,虽不是亲生,却也念张妃教养之恩,故张妃入陵之后,便自请去云台寺抄经,替母妃超度。皇上感动她至孝,命屯骑校尉苏焕文和三皇子李桢随行护卫,我也一同前往。
云台寺在汴京城外云台山中,马车行走也要两天时间。因为服孝,随行也极为精简,我便于公主同辇而行。苏焕文和李桢领了一对骑兵在前后护卫。自庆怡殿之后,我便再未见到李桢。出行那天,他一身绛红骑装,与苏焕文并立南宫门前。全然不复平日宫服的纨绔模样,却是一番潇洒不羁,英气逼人。大约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便也转眼看着我。我一时心错跳了两分,慌忙低下头去。在登车之时,他上前扶公主上车,末了便来扶我。我不敢抬头,却感觉到身上的两道视线灼热,不由得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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