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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陡然一声骏马的长嘶。
霍去病有些不相信的笑了笑,【是祁连跟来了么?】
【祁连是谁?】茗纥奇怪的问道。
【是河西大战时,我无意间得到的一匹马驹,周身似雪,唯有前额有一处闪电形状的褐色额毛。我舅舅也很喜欢这匹马,他说祁连山终年积雪,正好和这马的颜色呼应,所以就给它起名为祁连。】霍去病说到这里,想到远在长安城的舅舅,再也说不下去,掩面闷声哭泣起来。
霍去病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自己的死感到无助和悲伤,可是想到长安城的那些亲人们要因为自己,不得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他便再也忍不住悲伤和脆弱,失声哭泣起来。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
更何况是人?!
【霍哥哥?!】看到霍去病居然闷声哭泣,赵茗纥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霍去病平静了一下情绪,便将手下召入帐中,询问起祁连的状况。
来人捧着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奉到了霍去病的榻前。
【将军,祁连跟来时,脖中系着这枚夜明珠,请将军过目。】
霍去病接过夜明珠,神色有些悲苦。
果然还是跟来了。
【夫人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进来?】霍去病问来人。
来人显然不知霍去病这句话的意思,【夫人?将军的夫人一位在长安,一位在朔方,怎么会来这里呢?!】
待下人离开后,霍去病才颓然的倒在了病榻上。茗纥忙跑到他的身前,问他哪里不舒服。
【这样也好,还君明珠,再无纠缠。】
【是式铮吧!?】茗纥小声的问道。
霍去病点点头。
【我娘跟我说过,猫这种动物,在自己将死之时,都会找到一座无人的山中,默默死去。霍哥哥不会是想和它们一样,猫老归山吧!?】赵茗纥将药碗端到霍去病的身边,开始喂他吃药。
听了茗纥的话,霍去病沉默了。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非常清楚,他知道自己肯定无法再望一眼长安城了,自己注定是要客死他乡了。
其实,他想要死在路上。
这或许,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所在乎的人,都是一种仁慈吧!
盛年暴毙,英年早逝,无论对谁来讲,都是莫大的打击。他实在不想让他所在乎的人亲眼目睹他悲惨的死状,他更不想看到他所在乎的人被他的死折磨的死去活来。
没有亲历他从生到死的那一刻,或许,对他们来讲,还能心存一丝念想吧!
命运已经如此残忍,霍去病只能将伤害降到最小。
他征战沙场如此,最后的落幕也是如此。
从来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现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1、汉朝对大宛的战争,史上又称为“汗血马之战”
2、钩弋夫人,后来晋升为婕妤,别称“赵婕妤”
☆、红颜一笑杯中逝(二)
茗纥篇二
那晚下了一地的秋霜。
茗纥紧紧的握着霍去病的手。任他一点点变凉。最后,再没有一丝温度。
最后的最后,式铮也没有来。
然而茗纥却知道,那个倔强清冷的女子一定就在附近。
或许,霍去病也知道吧。
然而,他们却默契的选择了彼此所希望的方式来结束一切。
他不愿让她看到他死去那一刻的残忍,她便如他所愿。
死不相见。
侍卫打算带着霍去病的遗体快马加鞭的赶往长安时,式铮终于出现。
她一身大红的嫁衣,乱乱的发丝上粘着薄薄的秋霜。
谁人一地秋霜,劝归良人床前?
【霍哥哥说,如果你来了的话,把这个交还于你。】茗纥将霍去病临终前给她的东西,拿给式铮。式铮拿过东西,发现竟是当时她离开长安时送给霍去病的那幅锦画。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柏舟之情,情有独钟,生死相许,奈何偏遭离分。
式铮拿着锦画,眼泪瑟瑟而落。
她俯下身,轻轻的抚摸着霍去病的脸颊。一遍一遍。
他的眉眼,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每一根头发,式铮都要深深的烙刻在自己的记忆里。余生还太长,她怕会忘记了他的模样。
式铮瑟瑟而落的眼泪,落在那双再也不会替她擦干眼泪的手上。
传说,手指上的痣,是生前临死之时,心爱人的眼泪。穿越奈何桥时,眼泪便幻化为痣,作为凭证,去继续前生未了的情缘。
我还你明珠,
你还我锦画。
今生,我们再无纠缠,再无干系。
那么来生,我们的手心还能否长出纠缠彼此的曲线?
【那之后呢?我嫂嫂去了哪里?】在听到式铮的消息后,霍光终于不再谨慎小心,忙急切的问赵茗纥。
赵茗纥看着这个忽然变回三十年前熟悉样子的霍子孟,冷笑了一下。
【然后霍哥哥的遗体被运往了长安,而本宫和式铮一起去了朔方。】
【那么说,我嫂嫂现在在朔方?!】霍光流露出无限惊喜,忙问赵茗纥。
【这个本宫又怎么会知道!当年本宫去往朔方之后,才知道本宫的父亲因为得罪戍边的官兵,已经处以了腐刑,被送往未央宫做宦官了。那个时候,本宫就在想,将来本宫一定要入主未央。我再也不要我身边的人任由朝廷摆布,我要做那个摆布他人之人,我要我的儿子主宰这个天下。我要这大汉的江山流着我赵茗纥一半的血液!】说到这里,赵茗纥已经激动的眼眸开始泛红。
【所以你才必须要死。】霍光这才冷冷的对赵茗纥说道。
赵茗纥笑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端起了琉璃玄雨夜光杯。
【要本宫死可以。只不过陛下他也必须从此担个枉杀无辜弱妃的罪名了。本宫不是陛下的最初,然而却冥冥中成为了他的最后。这样就够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弗陵,小小年纪便再无母亲陪伴了!他的双肩还那么稚嫩,大汉这个担子太重,本宫怕他承受不起。】说到这里,赵茗纥已是泪如雨下。
【你已知晓陛下的心意?】霍光不禁有些惊奇的问赵茗纥。
当刘彻拿着那副周公背负成王的画给霍光看时,霍光就知道,刘彻是打算将这千秋大业传给少子刘弗陵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刘彻会开创一个立子杀母的先河,这样毕竟有些过于残忍了,但刘彻有他自己的考量,将来他山陵崩了,刘弗陵母子子少母壮,难保赵婕妤不会霍乱朝政。汉朝自开朝至今,这样的例子已经太多了。所以,刘弗陵要继承大统,那么她赵婕妤就必须死。
刘彻将那琉璃玄雨夜光杯交到霍光手中时,从来小心谨慎的他第一次慌乱的跪倒在了刘彻脚下。
或许,赵茗纥必须死,可是,为何,偏偏,是他霍光去送她上路?!
【陛下,三思啊!】霍光悲切的劝阻着刘彻。
【子孟啊,你等不在其位,根本不能明白朕的苦心。朕不惧为此担上骂名。朕无愧于天下,无愧于祖宗基业。去吧!】刘彻挥手离开大殿。唯留下跪在大殿中的霍光。也不知跪了多久,霍光颓然起身,端起琉璃玄雨夜光杯,缓缓走向云阳宫。
本来霍光以为赵茗纥不会甘心赴死,到时候,他还想着要不要在她临死之时将陛下打算传位于刘弗陵的事情告诉于她,也让她好死的稍微安心些。但是他没有想到赵茗纥却早已知晓了圣意。
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女子,怪不得能够成为刘彻最后的爱宠。
【茗纥只求子孟你能保我弗陵安登帝位,辅我弗陵执掌天下。】赵茗纥淡淡的笑着说完,然后举起琉璃玄雨夜光杯,一饮而尽。
然后她缓缓倒地,便是一地光艳的红绸。
【只要有霍子孟一天,大汉便属刘弗陵一天。子孟定保弗陵社稷安康。】霍光跪倒在赵茗纥的身边,然后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霍子孟你还记得那次长安城郊外的渭水旁,我们四人见面时的情景么?】赵茗纥偎依在霍光的怀中,扬脸惨笑着问霍光。
霍光点点头。
【如今,却只剩霍光一人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四人走上了四条完全不同的路了呢?】赵茗纥说着,天生带笑的红颜已是满脸悲伤。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早已注定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霍光淡淡的说道。
那个时候渭水旁的四人,现在一个远投匈奴,一个因巫蛊案被斩杀,一个正在被皇帝赐死的途中,而最后一个却即将要执掌汉室天下。
【不知道在黄泉路上会不会碰到卫伉?】赵茗纥意识已经模糊,说完这句话,她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渗入她大红的衣衫中,竟显得更加艳丽。
【若是真能碰上,卫伉会很开心吧!】霍光楞楞的说道。
【对啊,本宫也和他们卫家一样,身死未央了。】赵茗纥冷笑了一下回答霍光,眼神中却是无尽的悲哀和无奈。
【茗纥,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卫伉对你的情谊么?】霍光有些悲哀的问赵茗纥。
【明不明白,又有什么意义呢?!】赵茗纥惨笑了一下,然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霍光看着赵茗纥垂下去的右手,眼角竟流出了一滴眼泪。
三十年宦海沉浮,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心痛哭泣了。别人眼中的他,威而不猛,高而不摇,稳健谨慎,完美的近乎于完人,是不世出的政治高手。然而,赵茗纥的死却一下子触动了他心底那被他死死隐藏的感性,然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霍光紧紧搂住赵茗纥,她的唇仍是那样红的热烈,她眉心的红色牡丹油彩仍是那样娇艳,她就如同睡着了一般,仍是那样的红颜天生带笑。
三十年前,她横马拦住霍光。然后她扬起红色的马鞭,问他【你可是骠骑将军的弟弟霍光?】
那个时候的她,
那样的明艳,
那样的骄傲。
都说,爱笑的女子运气都不会太差,红颜天生带笑的赵茗纥也算如此吧!
霍光缓缓放下赵茗纥,然后走出云阳宫,淡淡的说道【赵婕妤薨了。】
当年渭水旁一起并肩看流萤的四个人,就这么一个个离开了这个妩媚多情而又残酷冰冷的世界。以后,这偌大的未央宫,这偌大的大汉江山,就只剩下自己了。想到这里,霍光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背道而驰的那一天,你有没有想过,最后我们竟会离的这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一世笑痴嗔(一)
番外朱业玦篇一
朱业玦从未想到,三十多年以后,他还能再次见到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