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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他似乎还问过师兄,见没见过师父流眼泪。
师兄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了他老半天。
然后告诉他说,师父一定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他那时候虽然觉得奇怪,不过毕竟人小,师兄给他这样的解释,他也就满意了,这件事,时间久了,也就忘没了。
现在想来,其实,师父是真的哭了吧。
而且师父看他的眼神,与看师兄的眼神,也是不同的。
师父看师兄的时候,纯是只有慈爱吧。
而看着自己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眼神呢?
师父看他的眼神好复杂,似乎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他看不懂,也猜不透。
正如他永远猜不透师父的情绪。
他看着手中的吴钩,那刀宛如新月,是青色的,透明的,发出幽幽的光,冷得像冰。
像师父的眼泪。
他挥刀舞动,刀与风雪成了一体,一样的亮,一样的冰冷。
冻住了他的心。
他无力再继续下去。
不对,这不对。用吴钩,怎么能使出惊鸿刀法。
吴钩是冷的,而惊鸿刀法那样暖,那样暖,没有温暖的鸣鸿刀,怎么能使出惊鸿刀法来。
如果没有用过鸣鸿刀,倒也罢了。
可是鸣鸿刀陪了他这许多年,他怎么可能,还能用得了别的刀?
他想起师父的眼泪。
这吴钩,就像师父的眼泪,冷得像冰。
现在他再想起来,如果他记得的没有错,师父对着他流泪之后的第二日,就赐了他鸣鸿刀。
当初那把刀一直被放在珍宝阁里,师父每天都要把它拿出来,温柔的拂去上面的尘埃——其实上面根本就没有灰尘,然后再细细的看上一个时辰,再恋恋不舍的把它放回去。
师兄和他也最喜欢这把刀,珍宝阁不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地方,可是师兄和他每天都偷偷的去看它。师兄管师父要那把刀有一年多了,师父只是不肯给。没想到,那一天,师父却把刀给了他。
那时候,师父说,好好使用。
师父赐给他刀的那天,他高兴得翻了好几个筋斗。他的心里是欢喜的。
那时候他的个子还没有刀高,只好先等长高之后才能拿出来用。可是他从那时候就那么那么喜欢鸣鸿刀,喜欢它温暖的光晕。每天早晨起来,他都要把它抽出刀鞘,看一看它;看了它,他一整天都是欢喜的;每天晚上睡前,也要看一看,然后抱着它入睡,这样,才能睡得安稳。
鸣鸿刀的刀光,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母亲的怀抱。
啊,母亲。他是没有母亲的。
如果说师父可以当作是父亲,在这巍峨的拔仙台上,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当作是他的母亲的。
拔仙台上的道院里全是道士,连一个洗衣的仆妇都没有。
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师兄下山,看见镇上的孩童都有母亲疼爱,他曾经去问过师父。
自己为什么没有母亲呢?
师父说,你有母亲的,只是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不相信,只是一味缠着师父哭闹。
师父是最讨厌孩童哭闹的,可是破天荒的,那一次,师父没有斥责他。
师父说,你有母亲的,你母亲生得美,欢喜穿红颜色,那颜色很暖和。她不在了,你就把鸣鸿刀当作是你的母亲罢。
鸣鸿刀的刀光是暖暖的,真的好像是母亲的怀抱。
从那时候起,他就一定要穿红色的袍。
道院里的那些年纪相仿的小道士们嘲笑他像个女孩儿,他伸出拳头,狠狠的揍他们的鼻子,他们的鼻子流了血,鲜红的,颜色灿烂。
他们告状告到师父那里去,师父责罚他,他一声也不吭。
他还是固执的穿红袍,有人笑,他就打。
因为师父说,你有母亲的,你母亲生得美,你母亲欢喜红颜色,那颜色很暖和。
他似乎觉得,红色的袍,是母亲存在有力的证明。
那一点,母亲说得对。
那颜色,是真的很暖和。
红袍很暖和,鸣鸿刀也很暖和。
师父为什么赐他鸣鸿刀,为什么又要收回去呢?
他与鸣鸿刀,有着怎样的渊源呢?
不,这些他都不在乎,只要师父收回了成命,就很好。
他抽出刀来,“铮”的一声,温暖的红光闪耀出来,温暖着他,让他不觉得冷了。鸣鸿刀金玉一般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对他的眷恋。能跟着他,鸣鸿刀也是欢喜的吧。
他望着鸣鸿刀,那刀光是红色的,有些晃眼;那刀刃是透明的,正像一道冰,红色的冰,温暖的冰。
他忽然之间有了兴致,用鸣鸿刀重新练起刀法来。
深红的广袖舞动着,鸣鸿刀的光芒映红了漫天的飞雪。
美绝。
那是一套绝世的惊鸿刀法。
要练惊鸿刀法,就一定要用鸣鸿刀才行。
这一套刀法,师父自己从来没有用过,也没有教给师兄,师兄学的是太白山正宗的秋水剑法,内功也是嫡传的逍遥心法。他却不但没有学剑法,连所学的内功心法也并非本门嫡传。
他问过师父,师父只是说,他性情豪爽快意,不像师兄那般沉静。学这惊鸿刀法,更适合些。
是这样的吗?
那时候,他是不在意的。他欢喜惊鸿刀法,他欢喜鸣鸿刀。他欢喜那种快意。
可是,如今的自己,为什么这样在意?
也许是因为,在外历练的这两年,自己已经知道了,若学的不是太白山的武功,就不算是太白山的门人吧。
也许是因为知道,师父想要把鸣鸿刀收回去吧。
如果没有鸣鸿刀,还要怎样才能使出惊鸿刀法呢?
别的刀,无论怎样锋利,也不会像鸣鸿刀那样美啊。
若是没有鸣鸿刀,要怎样作那神奇的,绝美的惊鸿舞呢。
徐鸣风这样想着。
越舞越快,越舞越快。
刀刃切断了雪花。
渐渐他的影子让人看不清了,只能看到满眼的红。他红色的袍,与红色的鸣鸿刀似乎融合在一起,凝成红色的光晕。
渐渐细密的雪声让人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如孤鸿的长鸣,那是鸣鸿刀的长啸。
此时此刻,鸣鸿刀也是欢喜的。
他想。
、妙手
(一)
这天晚上,月光很冷。
冰冷的月光洒在屋脊上,凝结成霜。
“你是捉不住我的。”站在屋脊上的那个青年说。
他个子不高,极为瘦削,身着一袭靛蓝色的劲装,与深夜同色。他并没有带蒙面巾,皎白的面容露在外面,那颜色就像是月光。
对面仗剑的人,咬紧了珊瑚色的唇,一言不发,只是追上去。白袍如仙袂样飘摇翩跹,似是仙宫中的雅客。
蓝衣青年并不转身,只是张开双臂,向后一跃,就滑翔开去。那姿态十分轻松自如,像一只夜鸟。
“你已经看清我的脸,可以回到县衙画成图像,这样也就行了吧?”蓝衣青年带着些商量的口气问道。
白袍人仍是不语,步步紧逼。
蓝衣青年再次轻松的一跃:“你轻功不如我的,还是算了吧,怎么样?”蓝衣青年笑盈盈地问。
两人之间本来有十几丈远的距离,突然,风驰电闪一般,白袍人顷刻间就到了蓝衣青年的身前,左手已然是攥紧了他的领口。白袍人的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你说谁轻功不如你了?”
蓝衣青年哼了一声:
“既然技不如人,我也无话可说。不过……”
“不过怎样?”白袍人皱了皱眉。
蓝衣青年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脸上露出诡秘的一笑:
“不过唐公子还真是清闲啊,时机如此紧要的关头,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追捕我这个小贼。身为太白山的大师兄,难道你连兰烬宫要重出江湖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么?”
“兰烬宫……吗?”
唐非花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就在这一瞬间,蓝衣青年的左手状似不经意的抚了一下被紧紧握住的衣领。等到唐非花醒过神来,他的手里只剩下一片被刀子割破的衣领,蓝衣青年的人已经在数十丈开外。
“唐公子,后会无期!”声音远远的从风中飘来。
如果现在去追,倒也不是追不上的。
只是唐非花已经无心再去追他,他的心里有了其他的忧虑。
“兰烬宫吗……还是应该尽快回去禀报师伯吧。”
唐非花急匆匆地往回太白山的路上去了。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
夜色慢慢深起来。
(二)
乌云迟迟不散去,半隐半现的月亮变成了红色。
样子有点怪异,让人心慌。
夜色已经很深了。
黑暗仿佛是一团巨物,笼罩了苍穹和整个的世界。在这样的黑暗中会蛰伏着许多未知的怪兽和莫名的恐惧,没有人敢于不带一盏灯就走进这样的黑暗,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永远不会停息。
然而,在这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路很窄,四周漆黑一团,已经辨不清他的衣衫是蓝色还是黑色。路上本来已经很黑,而两边店铺的屋檐下,则是更深重的黑暗,暗到可以隐匿一切。
在这样的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睛还在明亮着。
他是最喜欢在黑暗中前行的。
谁让他叫做妙手郎君呢?
从唐非花手里好好的逃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坏。
如他所料,太白山的门人,总是对兰烬宫特别敏感。
如果不是自己编出兰烬宫要重出江湖的消息扰了他的心神,自己是绝无可能逃掉的。
其实本来不至于被他抓到,唐非花轻功虽然不错,也只是和他不相上下罢了。
还是自己轻敌了,才给唐非花可趁之机。
嗯,果然就算是轻功好,以后也不能再这么自大了啊。
尤其是在武功比自己好的人面前。
他暗暗告诫自己。
他向着前方的黑暗走去,脚步轻盈,胸前破了的衣服碎片欢快的在风中飘动着。
突然,黑暗中有一只手向他伸过来,雪白,纤细,优美。人们从来不会在别处见过这样一只漂亮的手,不管什么人,见到之后,都会称赞这手的优美。
然而这漂亮的手在此时出现,只会让人觉得恐惧。
妙手郎君虽然不怕,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这只漂亮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胳膊。
他苦笑:“我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