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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息尚存的战友了!面对遍地的尸首以及围站在四周轻易不敢靠近的敌众,冯西园只是从容地整理着羿伯破烂血透的衣衫,拿袖子轻轻揩去他褶皱满布的脸上干或未干的血痕。
“少、少……”
老人急促地呼吸着想说话,冯西园却微微摇头,浅浅一笑:“您老歇着,打发了贱人,我再回来陪您聊。”
不知是否真的安心了,老人果然什么都不再说,甚至不喘了,头缓缓低垂下来,瞧不出是乏累极了睡去,抑或,永远都不再醒来。
人们也无法从冯西园的神情上窥探真相,因他仅是笑着,淡淡的,无所谓喜悲。
他将老人凌乱的衣襟掖好,起身冷眼环顾,忽而低头看了眼手上已经卷刃的薄刀,自嘲间笑意更浓。甩手将刀抛丢,弯腰拾起羿伯手边的铜锏,左右挥动两下,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冯公子这是预备接着打么?”面前的人墙里,一人行出。细瞧下,他身着蟒袍,簪发蓄须,模样精瘦,倒似个领头发话的。此刻他一双吊睛鼠眼直直望着冯西园,眉眼间没来由透着股阴恻恻的邪气。
听他问得霸道,冯西园斜睨他一眼,反问:“不打,难道还叫你们活下去不成?”
瘦小个子鼻子里哼出声轻蔑:“也不知谁要先死?!”
“所以才要打嘛!”冯西园偏抬着头,半张脸承着月白,半张脸映了火光,妖媚得很,“不去死一死,你们怎么能知道,自己有多该死呢?”
那笑仿佛还在原地狰狞,却有沉闷的呼啸抵达头顶。冯西园身法之快,竟在肉眼中留下残影。
刀断了,头碎了,血浆迸裂出来,溅了美人一脸粘稠的腥红。
错觉了!
那身未去的舞衣本当作鹤羽,是该白如洁雪的。只因血墨泼就,氤氲出了胭脂绯霞,却是任何一种印染技艺都无法达成的渐透。
金陵美人王,造屠戮于池央,他在完成一场独舞的终章——鹤年忆葬!
仙鹤的怨恨,终叫凡人以血报偿!
冯西园舞得令人迷醉!
他仿佛真是慈悲的仙鸟,杀一人痛一分,每一份死去都惹他落泪。除了死去的人,没人觉得铜锏是武器。那些接触更像是抚摸和摩挲,擦过面颊与肩头,忧伤重得叫人不得不愧疚,羞于面对,必须臣服,必须以死相赎!
左眼下的痣是一滴永不干涸的泪,却也被血点成了朱砂,一笔,滑落下来。
可为什么红里又带落了炭色?那一点凝泪不再是圆满的小痣,剥落了粉饰,变作星痕一朵。
“不难看不难看,多漂亮的小星星呀!小星星,亮晶晶,挂在天上像眼睛。呵呵……”
疯癫的女子不识人,只搂住小小的娃娃摇晃着念起了童谣,笑得无比幸福。
“咦啊——”羽衣褪尽,浴血重生,冯西园向着天际爆发出怒吼,脚下,一地尸骨。
没人敢近前,面对天罚般的血洗,人数不再给人以自信。
杀手们望着冯西园,像敬畏一尊鬼神!
“孤星入命啊!”冯西园垂下头来,手抚上眼下的星痕,笑也悲凉,“娘,我又失败了!终究,我什么都不能守护好!那些女子,那些性命,我都,辜负了!”
“是啊,你辜负了!所有人!”包围圈自觉散开,一人步履沉沉,踏血而来。
冯西园瞥去一眼,撞见一张故人旧识的脸,笑容里却今昔非昨。
他礼谦一声:“冯妈妈,别来无恙?!”
冯西园扬起头来,笑带三分醉:“邱衙内,活得可好?”
邱淼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下,维持着笑意:“呵呵,快别这么叫了!现如今这世上早没了邱康,又何谈我这个知府衙内?”
“嗳?倒是喏!失言了!不过么,”冯西园刻意将视线在园子里各处扫了一遍,很是难为情的样子,“我如今也当不起这声‘妈妈’了。毕竟,人都叫你杀完了!”
邱淼沉默,一边嘴角还挂着一个斜向上的弧度,神情却落寞萧瑟许多,好似今夜这场大祸,他才是受害最深的那个。
空隙的时间里再将他细打量,恍觉着他倒是在仿冯西园的穿衣装扮。瞧容貌确是俊秀,不过比起冯西园,端差了眉眼间的那点娇狂妩媚,于神韵上便弱了几分。发丝也养得好,乌且长,却过于刚硬,不及冯西园的纤柔,逊了飘逸。里外里比较下来,总是冯西园胜他一筹。
互相瞪着静了片刻,冯西园先开腔问他:“还有话说么?”
邱淼捋了捋发丝,回得轻佻:“有话怎讲?无话又怎说?”
冯西园比他更云淡风轻:“哦,不怎样!我只是想,五年了,你横不能是来寻我叙旧的。杀够了,也露脸了,总是要与我掰扯掰扯计较计较,算算账抹抹泪什么的。”
“怎么?你觉得欠我一笔账没算么?”
“没有!我可不欠你什么了,方才,都结清了!”冯西园又笑得像个野兽,“因为你要得太多,所以接下来,是我要同你清算。爷算账,不喜欢说,欠债的拿钱来,欠命的,拿血还!”
这番话说得绝,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不留下。邱淼脸上的皮笑肉不笑算挂到了头,再掩不住眼底升起的浓浓恨意。
“哼,你一贯是如此了!清高倨傲,眼里什么都容不下,只瞧得见你自个儿。便是当年我好吃好穿的送了来诚心与你结交,你却是连眼皮都不抬,一应拿去给坊子里的姑娘们随意分来。我堂堂衙内,是跌了你的身份还是污了你的名声?不过做个朋友,竟这样抬举不得?”
“啧啧,”冯西园轻蔑一笑,“东拉西扯的干什么?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今夜你血洗‘行乐坊’,只因在我这儿受了慢待冷遇,面子难过?”
“岂止是面子?!”邱淼终于放下了风度,换上一副色内厉荏的形容,“你低贱我的情分也就罢了,何以玩弄于我?人人在你的坊子里都能口无遮拦醉生梦死,偏我说出的话就该当做是敛财的器物,轻易就能拿去买卖。你罔顾江湖义理,用美色诓去我邱家满门百余口的前程,天下之大,贪佞奸邪遍地,你何以单单与我邱家过不去?与我过不去?冯西园,你虚伪!”
这已不是在质问,而更像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指控。五年了,邱淼等这一刻等了五年,简直迫不及待要将压在胸臆经年的悲愤一夕诉尽。那些轻信与倾心,背叛与失望,他的家破人亡、隐姓埋名,他舍弃的善良与真诚,所有的怨怼,都要让冯西园知道。他期待的不是对峙,而是忏悔!
可是冯西园不给他。
这个淡如水美如画的男子总让面前的人都错觉,他才是此间万事万物的主宰,其他的,无论男与女,人与兽,都只能卑微地臣服。
“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坦然?你欠我的,冯西园!”邱淼冲着冯西园咆哮,“我全家一百零三口,他们也是人。跟你在乎的人一样!你说的欠命还命,所以今夜这些人死了,都是因为你。你活该!这是你必须偿还给我的代价!”
冯西园似乎终于受到了打击,头垂下来,任发丝披散,盖住了面容。
他的肩头晃动,看着好像啜泣。
于是邱淼走进去,却恍惚听见,那只是笑声。
“嘿嘿,哈哈哈哈,”冯西园猛地仰天大笑,“对,我活该!是我欠你的!哈哈哈……”
他笑得那样用力,生怕别人怀疑一样。可是笑声里分明含着哭腔,隐隐的,痛痛的。
邱淼立在原地,内心里开始动摇。他只想复仇,但对于失去后的伤害又是那样刻骨铭心。他觉得自己太理解此刻的冯西园了,自责与愤怒,无能为力又不甘心。恨不能死了,更恨不能忘记!
同情,让邱淼终究不能彻底地成为一个恶人。
蓦然,心头升起空虚!
五年来避祸,隐忍暗查,邱淼一直的信念就是为了能面对面站在冯西园跟前,向他抛掷质问。他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甚至都没有期待过得到回答。对于父亲的罪过,官场的腐败,他本是深恶痛绝,又深陷奢华的享受中不可自拔。
曾经的邱衙内就是一个怀着负罪感,却又酷爱挥金如土的纨绔。他活得很矛盾!
那么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去实施这场复仇?真的是命吗?
不是呀!
——刹那间,邱淼恍然了,五年来他真正想要夺回来的,是那些奢靡和崇拜。他难过,只是因为丢失了生活。不用考虑后果与明天的,傻瓜一样的生活。
“哼,哼哼,”冯西园终于从肆意的笑声中平静下来,缓缓提起了手中的铜锏,“可是我欠你的,你找我一个人就好啦!你真的不应该呀!”冯西园抬眸,满目腥色,杀意决绝,“你不该杀那些人,那些花一样的女子。”
残影的舞动即将开启,攻击一触即发。
然而有意外将局面打破,一柄紫金小锤凌空砸落,矗立在双方之间,宛如界碑。
“不忙动手啊!”人群又划开一条通道,魁伟的大汉扛着个布兜进来,声如洪钟,“冯公子看过这个,再作思量,如何?”
系绳落下,布兜滑落,其中现出的人形是——
“丢丢!”冯西园一声抖落,听着心疼。
浑浑噩噩的人居然听得见,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头。
“妈妈?!”
这一声探询何其小心?气息飘渺得好似只由一根纤细的蛛丝吊着,随时能断了。再看丢丢形容,只见衣衫上累累血痕,双手十指都用白绢草草包裹着,满是渗出来的血污。长发凌乱面容瘦削神情憔悴,双唇已干涸龟裂。最让人揪心的是那一双眸子,涣散着不会移动没有焦距,倒是瞎了一般。冯西园明白,那是心力交瘁后的恍惚,瞬时恨得咬牙切齿。
“畜生,你竟这般刑拷她?!”
“啧啧啧,”眼见冯西园失态,邱淼脸上堆砌起阴险的笑,“这就是冯公子的不对了!晓得我最喜欢丢丢却将她藏得那样严密,可叫我找得好辛苦啊!”
说着话,一边假惺惺痛惜,一边状似无意捏了下女子受伤的手。便听见羸弱的人喉咙里又低低哼唧了一下,竟虚脱得叫不出疼来。
“住手!”
冯西园暴喝,却半步不敢越界,生怕对方加害丢丢。
邱淼更加肆意狂放地笑起来:“哎呀呀,多好的一双手啊!若不是它们在我身上按柔得那样舒服,我怎能把魂儿丢在这小机灵鬼儿的手上呐?是吧,丢丢?”邱淼抬手轻轻勾起丢丢下颚,好似欣赏一幅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