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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转身撒腿就跑,不多会儿,郎中便被领了进来。
诊过脉,郎中毫不掩饰面上的凝重,起身欲待与冉掣说明,却被他抬手阻止。
“别说了,也别写方子。伤情怎样用药如何,你都死死记在脑子里,谁都不许说!包括我们。去煎药来吧!”
郎中一时错愕,但又不好违背,只得行过礼拎着药匣急急出去。
疲q也觉诧异,娥眉微蹙深深凝望着屋里的冉掣。
此时此刻,一人睡着两人对面,房中只他们主从三个。
知道疲q在观察自己,冉掣并不回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最后,我自己会处理。”
疲q眉眼低垂:“属下什么都没想。”
冉掣微怔:“是么?呵,那很好!一会儿你去端药。”
“是。属下会做!”
很多时候,冉掣觉得这女子伶俐得有些恐怖。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无以蔽体,连心底深处的思想都被窥透。他不喜欢被人窥透,那很危险。
可这不是最让他抓狂的!
这女子似乎永远准备好会被牺牲掉。她不掩饰自己的了然,也不逃避可能的处置。生死,她都坦然!
冉掣开始明白凌觉把疲q留在身边并且完全交付信任的理由了:一个可以为保守秘密而死的人,一定也不会轻易泄露秘密!
然而意外不仅止于此。冉掣没想到,取药回来的疲q竟带回了如此的消息——
“先生死了!他服了毒。”
冉掣浑身一震,继而扶额苦笑。
“先生托我转告统领,死人是最不会乱说话的,请您放心!”
冉掣微微点了下头,手扶上眉际遮住了眸色,低低道:“知道了。”
疲q端着药没有动。
冉掣意识到她的异常,放下手来审视着她:“怎么?”
疲q将碗搁在唇边:“请统领见证!”言罢,毫不犹豫喝了一口,咽下。
冉掣瞪了瞪眼,旋即自嘲地笑起来:“呵,谁也别信谁!来,你也做个见证!”言罢,接过碗来也喝了一口,“等吧,半个时辰后自有分晓!”
半个时辰后,冉掣和疲q,他们都活着,彼此相视而笑。说不上信任,或者,仅仅是情感上的认可与尊重。
这时候,昏睡良久的凌觉径自醒转。他浑噩的一双眼看过床边的疲q,又看过冉掣,十分缓慢地在脑海中还原自己的处境。
然后他问:“我睡了多久?”
疲q如实相告:“半日。”
“噢!”凌觉尝试坐起来,却有些乏力。疲q过去扶了一把。
待他坐稳后,疲q奉上了一直温着的汤药。
凌觉眉头微蹙:“郎中来过?”
冉掣点头:“嗯!”
凌觉眉皱得更紧了。他看向疲q,对方只是端着碗垂着头,沉静一如山林毓秀。
“把药喝了吧!”冉掣兀自返身走到窗边,谁都不敢看着,“郎中死了。医案和药方,我们都不知道!”
凌觉眸光骤寒。
冉掣似感受到了冷冽的注视,却笑了。
“的确,本来我就预备要灭口的!他这么善解人意真是替我省心。我就是这样一个手脏心更脏的人啊!孟然,”冉掣已来至在门边,左右拉开了门扇,“我生来就是替你和你的家族清理垃圾的,你们不愿意不可以做的事我都必须去做。为了你们,我才变得极恶!所以拜托,如果有一天我对你释放我的恶,请务必毫不手软地杀了我!我想死的时候,还是你的朋友。”
冉掣离去好久,凌觉都只是痴望着空空的门边,眼神里满是落寞。
“少主,药凉了。”疲q提醒他。
“不止是清理垃圾,”凌觉自语般轻喃,“冉家的人也注定是凌家当主的影守,一代代,继承下去。可,那个有资格使用你的人,会是我吗?阿掣?”
疲q不能代替时间回答命运的提问,便只是奉着药碗,静静立在一旁,
“你会杀阿掣吗?”凌觉突兀地问道。
疲q顿了下,诚实道:“如果有他说的如果,如果属下还活着,我会。”
“唔,很好!”凌觉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相信你应该也可以杀我的。如果那个‘如果’里的人是我的话,对吧?”
疲q略一沉吟:“属下会在少主变成极恶前,不惜一切阻止您!”
“嚯?”凌觉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那我可要小心看牢你,不能让你在那之前就死了。”
就这样,一行人在这庄园里整装休憩,养了七日,又再踏上归家的返程。
而此一段路上,凌觉无需时时提防追杀与偷袭,便能将心思好好用在别处。
一日三骑,早午晚,凌觉的先行探马都准时奔进凌家总宅所在的风铃镇,当街宣喝:“少主安顺,车马回府喽!”后头还缀上何日何时人到何处,简直张扬跋扈。
终于到了镇子口。凌觉用心更恶,人马每过一个街口就差卒子奔马进府通报一声,直将铁蹄飒踏声声如鼓踩进了府内各人的心里。
凌家大宅,正殿“威风堂”内。
自从小厮来报少主人马已入镇口牌坊,整个殿堂里便呈了鸦雀无声的态势。人人脸上都凝重得能刮下几两霜来,高阶太师椅上端坐的老当主仿佛死了儿子,台下少年像死了亲爹,一屋子的身负国仇家恨。
待得听说凌觉进了府门下了马,连高堂端坐的老当主都难安然自处了,一个茶水杯子扣过去,大骂:“特么有完没完?再有来报,拔舌!”
可怜小厮白受了冤,捂着脑袋一脸是血逃了出去。
恰好凌觉远远瞧个正着,眼底划过一丝冷冷的讥诮。
迈步入室,长剑重重砸进了地砖里,风尘仆仆满面憔悴的凌觉竟让老当主以下每个在场的人心头狠狠打了个冷战。
“孩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
凌觉说着话,身姿倨傲一如德胜还朝的猛将。
老当主倒也泰然,爽朗一笑:“哈哈,觉儿回来啦!此去辛苦?”
“还好!”凌觉瞥了眼侧首的凌晓,“没死!”
“混话!不可说这些晦气的。来来来,一月未见,教爹好好瞧瞧。”
老人从位子上走下来,从头到脚看上去都是个慈父。
过来一手牵起凌觉的手,一手搭在他肩上,真似个细打量的样子,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心疼。
“哎哟,气色怎么这样差?听说受伤啦?”
凌觉迁就老父的身高,便微微颔了首。
“的确大意了,总算还能活着回来见父亲!”
“怎么又来了?呸呸呸,不提,不提,啊!回来就好嘛!”
似是亲昵,老人故意一拳击打在凌觉胸口。
旁人看着并不知他用了多大力,左右凌觉面上也无变化,犹自平淡如水。
“劳父亲挂念!”就连说话的腔调都是惯常的不痛不痒。
老当主不由眼角暗暗跳突,脸上极快划过一丝尴尬。
这一切细微,都没能逃脱凌觉的眼睛。
他失望了!
出事以来,他一直说服自己相信所有的变故父亲是不知情的。他是凌家的肱骨,是父亲的栋梁。壮士断腕,父亲不会愚蠢到随意放弃一个手握大权杀伐决断的帮手,更不会无情到毁灭一个出生入死忠孝节义的儿子。
但方才的一拳,二分力压在心口分明是试探。
父亲,您是盼着我受得住?还是受不住?
——凌觉忽然当着众人冷笑。
没人知道,他只是笑自己:事到如今还会妄想!
父亲既向着二弟,他盼着的无非是自己这个长子死了或者半死,无生!
也许,自己活着从狼嘴下回来那天开始,这家里,本没有人再想他活着。
他咬死了狼,狼也咬死了他!
恍惚的眼尾余光里却瞥见一抹亮丽,那是疲q新换的水色衣衫。她本嫌色浅,显得卖弄。凌觉却不许她换下,执意要她一身素雅清丽地站到人前。
“放肆!进殿不跪,反了不成?!”
阴鸷地断喝打醒了凌觉的游离,他挑眉斜睨着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嘴角牵出一抹轻蔑。
“二弟同谁说话?”
凌晓只觉喉头发紧,硬着头皮瞪起眼,恶声恶气回道:“自然是你身后的贱人!”
“啪、啪”两声清脆,凌觉身形快得近前的老父都来不及反应,再看时,凌晓两侧脸颊已经肿了。巴掌当真毫不留情,嘴角皮都破了,有血淌下来。
凌晓回过神来,羞愤不已,讲话声都变了,又尖又细,跟公鸡打鸣似的。
“你怎么敢?你凭什么?”
凌觉抬手又一巴掌。打得更重,直将凌晓扇翻在地。他全然懵了,眼泪禁不住滚落出来,抚着脸孔结结巴巴:“你,你……”
凌觉回身望着愣怔的父亲,忽问他:“父亲罢了孩儿的少主名份?”
老当主毕竟老练,听此问,心头已有了分晓,装模作样重重叹了声,面上堆起慈爱与疼惜。
“说什么胡话?觉儿不是少主,谁是少主?”
“噢!”凌觉将手中的剑提起来,手指轻弹剑身,“父亲以下,少主为尊,怎么才过了一个月,这家里的下人们倒都忘了规矩礼数了?”
话音方落,便听扑索索一阵骚动,整个殿堂里的下众都忙不迭跪下伏低叩首,未得令言,一个都不敢抬起头来。
“恭迎少主回府!少主千秋!”
众口一声雄浑,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荡,响彻!
凌觉立在殿中,睥睨这一地的卑微,心里头只是鄙夷。这声“少主”他当真不在乎,不过不甘不服不想低头。如今除了这个身份,在这家里,他什么也不是。
那就继续让所有人都畏惧自己吧!那样至少还能保有一个栖身之所。
还有——
凌觉牵过站在身旁的疲q,平静地告诉父亲:“孩儿的枭狤散了,就剩这孩子一个。她为主拼死浴血,伤在腿上,孩儿许她一生不跪。父亲要她跪么?”
他不问这样安排妥与不妥,不求父亲准或不准,只是给人一个选择,现在此地,请予示下。
如此的桀骜近乎挑衅,凌觉似乎有意在逼迫父亲,又仿佛是试探,等着父亲将底限暴露。
老当主秋风拂落叶般瞟了疲q一眼,并不流露出太多情绪,尽是望着儿子笑。
“傻小子,气没够啊?晓儿没分寸,你打也打了,为父可有说你一句不是?何苦说这气话?奴才忠心,赏罚你自己做主,不用一样一样告诉我知道,我才不管呢!你瞅瞅我这胡子,”老当主揪起一把花白冲凌觉挤眉弄眼,“白啦!养儿子为啥?就等着你们翅膀硬了替我操操心,我也享几年福。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这些年在外头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