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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夫人!”婢女忽然叫起来,“奴婢差点忘了。听说腾兰的使者来了,少爷让您出席后日的水龙会。”水龙节是曲霞与腾兰交界一带的节日,青年男子们编制成组,浮舟水上,每舟有一面小旗,哪一组夺得他人的旗最多,就是胜利者。因这样的活动很能够锻炼士兵的水上作战能力,官军甚至将之作为演练的一种方式。
腾兰的使者来了?柔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水龙会?”
“就是看一大群男人打水仗。”婢女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解释不够到位,低头笑了一声,“其实挺有趣的。”
“这么冷的天,还打水仗啊?”柔荑念了一句,问,“我去那种地方干嘛?腾兰的使者呢?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见面?”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呀。”婢女说,“今天少爷还让奴婢带了几件衣服过来,说是给夫人明天穿着。”婢女说完,便走到外屋,取了角落里一个包裹,拿到柔荑面前。
来到这里之后,几乎就没穿过什么好衣服,流辉让婢女给她带来的这身衣服,虽然比她平时的看上去漂亮一些,也让看惯了广源的衣香鬓影的柔荑觉得寒酸得紧,而且,一看便是别人穿过的旧衣服。柔荑拿起腰带,在腰上比划了一圈,幸好还能用。
因为今日会见到腾兰使者,柔荑先在腰上裹了一圈布,又用腰带将腰勒得紧紧的,再穿上外衣,再用腰带勒紧腰部。“嗯——”柔荑扶着窗子痛得呻吟。婢女忧心地瞅了一眼:“我、我放松些。”柔荑没吱声。
婢女将腰带松开些许,柔荑道:“太松了。”
“勒那么紧不痛吗?”柔荑摇头,婢女指了指她的额头,“夫人头上都冒冷汗了。一会儿夫人披件大袖,看不出来的。”腰紧得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柔荑踌躇了半晌,默默地点头。
水龙会在南麓城郊的湖上举行,湖的北岸搭起了一座看台,看台上彩旗飘扬。离此处不远便是南麓军的营地,远远看去只是一片破败的瓦房。柔荑被装上一辆牛车,从小院门口一直拉到台下。车外人声鼎沸,牛车在人群中被挤得左摇右晃。说来奇怪,南麓的百姓穷得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到了各种节日庆典的时候,却格外有热情。
驾牛车的人的声音夹在纷乱的人声里喊:“到了、到了。”柔荑打开车门吓了一跳,这里明明是看台的背面,却同样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楼梯在前方不远,可是这段路上挤了几十个人,她真不知道如何到那边去。看守的人推开人群,给她开路。
柔荑觉得自己如同在墙缝里钻的老鼠,千辛万苦挤到楼梯前。楼梯处有数人把守,远远有人给他们打了招呼,才放柔荑上去。柔荑一人走上楼梯,上了看台,躲在角落里一看,主位尚且空着,流辉面向她而坐,正满脸笑容地与人谈话。而他谈话的对象,便是背着柔荑坐的华服男子,衣着装束与众不同,一眼就可以认出是自广源而来。柔荑试图分辨出那个有点熟悉的背影,但那人始终没有露出一点可以供她辨别的线索,毕竟腾兰的大臣,她也不太熟悉。
没有人发现柔荑。她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径自走向他们。最先发现她的流辉的眼睛亮了起来:“腾兰王妃。”使者迅速扭过头,柔荑一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旖堂从席上起身,彬彬有礼地问候:“嫂嫂。”流辉向她打了个手势:“王妃请入座。”柔荑尴尬得闷声不吭,走到流辉手指的位置上,挨着旖堂入座。他会不会发现什么?旖堂精明的目光似乎能在柔荑身上剜出一个洞,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使者是别人,柔荑决然不会像这样紧张的,只是旖堂、旖堂他一向是个狡猾到令人防不胜防的家伙,自己在他面前,绝对要更加小心地扮演。
她惴惴不安的神态自然逃不过旖堂的双眼,旖堂故作关切地问:“嫂嫂不舒服吗?”“不。”柔荑回答的声音很轻,格外没有底气。旖堂又问:“嫂嫂滞留南麓这么久,腾兰上下都很担忧。嫂嫂这几个月,可有受了委屈?”柔荑瞥了流辉一眼,他保持着柔荑到来前和旖堂交流时的神情,笑吟吟地看着柔荑。柔荑又朝旖堂望了一眼,不说话。旖堂心领神会地看向流辉,然而流辉的笑容好像在申明绝对不干自己的事。旖堂皮笑肉不笑地说:“嫂嫂没受委屈就好。”
柔荑问:“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旖堂没有及时回答,柔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依然露出失望的神情,“为什么还不让我回去?我一天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旖堂安慰她:“世子、王女对嫂嫂也甚为挂念,我们在竭尽所能与南麓沟通。太守大人与流辉将军很乐意与我们讲和,相信不用多久,嫂嫂就可以如愿以偿。”
他一提及世子和王女,柔荑的心里便泛起一阵酸楚:“世子……还好吗?”
“乳母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最近有想我吗?含光呢?”旖堂没有详细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柔荑知道这种根本不算回答,如果说两个孩子一点都没有想起她,她也是信的,小孩子什么都忘得快,何况他们本来就更亲乳母。
南麓太守不一会儿便来到,水龙会也即时开始。从看台下方传出震耳欲聋的鼓声,距离如此之近,整座看台都在颤抖。柔荑紧张地摸了摸肚子,殊不知这个小动作已落入一旁的旖堂眼里。从外貌上,看不出柔荑有什么变化,但是旖堂初见就注意到了她的腰带勒得那么紧导致裙褶都变了形。柔荑从前虽然不算太瘦,但纤腰丰臀,线条自然流畅,无需将腰带绷得那样紧。
不过四个月而已,旖堂暗想。王府中的寻常婢女都没逃过南麓军的蹂躏,美貌如柔荑,流辉岂会白白放过?这一点,括苍也早早预料到。可眼下的情况又比想象的更加复杂,如果他的猜想成真,那么柔荑,到底还要不要接回去呢?
二十艘小船从湖对岸争先恐后地划来。小船行驶得飞快,直冲着看台而来,简直像要把看台撞倒。先后有几艘小船互相碰到了一起,这时便见到船上的人争斗起来,有人挥舞着船桨拍向对面船上的人。看台上的人激动地聚向围栏,南麓太守和流辉也先后挤进人群。
柔荑见旖堂还端端正正地坐着,便自己离席,假装要去看比赛。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下,旖堂竟然也跟随她过来了。柔荑站在人群后面,正不知如何挤进去,旖堂已来到她身后,柔荑赶紧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往流辉旁边挤过去。
流辉看比赛看得入神,激动地拍着栏杆叫好,蓦然发现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柔荑,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柔荑冷淡地斜了他一眼,流辉迅即反应过来,转身去寻找旖堂:“你们怎么不给使者让个位子呢?”
南麓这边的人听了,立即给旖堂让出了个位子,就在太守旁边。柔荑隔着太守和流辉看了他一眼,转头心不在焉地看着争斗的人群,手指轻轻敲着栏杆。太守和旖堂一直在说话,只是她听不清,也无心去听。
湖畔的人群摩肩接踵,绿衣女子立在人群的第一排,她身材颀长,肤色洁白,在一群衣衫杂乱、蓬头垢面的百姓衬托下,如同亭亭玉立的荷花梗,干净得一尘不染。洁净的衣领轻轻包住她的脖颈,修长而优雅,女子的目光从争斗的赛场缓缓转移往右侧,微微抬头,仰视看台。
在看台上的那一群人种,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衣裳鲜艳的柔荑。她与流辉并肩而立,当身后的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娇小的柔荑被推向流辉,远远看去,好似亲密的依偎。
“夫人?”婢女的轻唤使女子回过神来,目光从看台慢慢转向赛场,看不出半点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朱颜辞镜花辞树
水龙会后,在就近的酒楼设有一场宴席,除了各位达官贵人,此次水龙会的优胜团队也可参加。旖堂始终与太守同行,柔荑就悄悄挪到流辉身后,说:“我不舒服,不想同你们去吃那个什么酒宴了。”
流辉回头看了她一眼:“今日你们腾兰的使者在,还是你的小叔子,你不想同他多聊聊吗?”
柔荑脱口而出:“我一点都不想同他聊。”她极其不安,虽然认为自己做了完美的掩饰,但她总是担心旖堂看出什么。不管他已经发现了没有,在一起越久,就越容易露馅。再者,她跟旖堂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她讨厌旖堂,即使身在囚笼也不会改变。
流辉的表情显示他很诧异,柔荑的反应和对待前两次的腾兰使者大相庭径。不过,流辉仍道:“你必须去,我想腾兰使者会希望如此。不然,我们会被责备礼数不周。”柔荑怏怏地不吱声,越走越慢,远远跟在人群后面。流辉见状,派人督促柔荑。
柔荑在众人都落座后拖拖拉拉到了酒楼,食物都已上桌,看来只是在等她。从她踏进门口,旖堂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柔荑低着头匆匆走过。为了防止两人有过多的交谈,他们的座位分别安排在两边的首席,流辉与旖堂相邻,柔荑的旁边坐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柔荑瞥了他一眼,老人瘦得剩一把骨头,稀疏的白发蓬乱地堆在脑袋上,面色黑里泛红,尽管样貌古怪,倒也不那么丑陋。柔荑朝对面瞄了一眼,跟这个不认识的老头毗邻,比坐在那两个男人的身边舒坦多了。
刚刚宣布开宴,席上的人们便端着酒杯起来向太守祝酒。柔荑身旁的老人也颤颤巍巍地立起来,柔荑听到他问:“这位夫人,怎么不向大人敬酒?”柔荑一听,便也端起酒杯。太守向她这里扫了一眼,笑眯眯地请大家饮酒。与广源的酒不同,这酒没什么味道,寡淡如水,飘着一丝丝酒精气味。
向太守祝过酒后,太守又道:“近日腾兰王妃做客南麓,真是我南麓之幸。旖堂大人为我两军之和睦远道而来,旅途辛苦。老夫在此,敬二位贵客。”旖堂彬彬有礼地举着酒杯,只见柔荑还傻乎乎地坐在席上。
流辉赶紧向对面使了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