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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荑问:“我从汨城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对你说了好多好多话?”浣纱默然,柔荑接着说,“那是叙旧。我们分开那么久,我就跟你叙叙旧。现在我要跟易行叙旧,你凭什么拦着我?”
浣纱瞄了她一眼:“奴婢当然拦不得夫人,奴婢怎么敢拦夫人?可是,这里还不止奴婢一个外人呢。”柔荑不由自主地看向休息在附近的士兵,也顾不上责备浣纱,心虚地扭过头。
同浣纱怄气的柔荑竟然一路都不搭理浣纱了。粗心大意的士兵们对此倒没有什么觉察,易行觉出了她们主仆间的异样,但她们两人都对自己怀着特别的心思,易行也不敢多问她们的事。上坡的时候,易行牵着木杖另一头拉柔荑上去,下坡的时候,柔荑也不要浣纱扶。浣纱试了几次,决定不自讨没趣,一路默默跟着柔荑。
柔荑抓着路边的藤蔓,四肢并用小心翼翼地踏着泥土下坡。一道细流从山上落下,将一大片土地淋得湿湿嗒嗒,原本陡峭的山坡,变得更加难走。安然滑下陡坡,脚下一软,陷进了淤泥里。柔荑拔出脚,丝履被泥巴裹了厚厚一层,几乎看不出底色。“浣纱,快拿鞋子给我。”柔荑这时只得把对浣纱的气抛到一边。浣纱连忙回头去翻找行李。
柔荑站在路边,脱下污秽的鞋袜,赤着一只脚踩在草地里。“啊!”脚底一阵刺痛,柔荑惊叫出声。山中毒蛇出没,这声惊叫,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作出了最坏的猜想。浣纱听到叫声追到坡边,差点没滚下来。易行直接冲到柔荑面前,却见她的脚边除了一段藤蔓,什么也没有:“夫人?”
柔荑翻过雪白的赤足,指着脚外侧一个血红的水珠道:“这藤有刺。”站在山坡上面脸色苍白的浣纱,长吁了一口气,顺着山坡滑下来。有柔荑的前车之鉴,她巧妙地避开了泥淖,捧着一双干净如新的丝履到柔荑面前。
“一会儿到了水边,我把这双鞋洗洗。除了木屐,这行囊里可只有一双鞋了。”浣纱一边给她穿鞋一边道。
穿着干净的丝履踏了踏地面,柔荑似乎有些苦恼:“那要是再弄湿了,不就没有鞋子可换了吗?”浣纱点头,柔荑更加苦恼了。
易行犹豫着上前:“夫人——这段泥路,卑职背你走吧。”浣纱警惕地盯着他,柔荑噗嗤笑道:“你背得动我?”易行肯定地点了点头。柔荑伸出两根手指:“我知道易行你力气大,可是,我现在是两个人。”易行露出一丝微笑:“我背得动。”
柔荑凝视了他半晌,忸忸怩怩地说:“好。”浣纱拽着她的衣袖低声吼道:“夫人!”柔荑没听见一般,张开双手道:“易行,你背我走吧。”
易行走到她们面前,浣纱有意挡在柔荑身前,易行笑着解释:“浣纱姑娘,我只是背夫人走过这段泥路。我是军人,不敢造次。”柔荑调皮地把浣纱往边上一推,虽然易行没有上前,柔荑却自己粘了上去,浣纱只得旁敲侧击地提醒:“易行大人,你是将军,不能造次呀。”
万般不情愿的浣纱扶着柔荑趴到易行背上。柔荑双手扒着易行的肩膀,靠在他耳畔问:“我沉吗?”易行苦笑:“是挺沉的。”柔荑担忧道:“你要是背不动,就放我下来。”易行泰然自若地迈开了步子:“一小段路而已,放心。”柔荑万分紧张,紧紧抓住易行的衣襟不妨,易行忍不住道:“夫人,你松点手,卑职快被你勒死了。”
柔荑吓得立刻抽回了手,慢慢地,双手伸到易行身前,紧紧扣在一起:“这路有点滑,你可小心点走。”天是昏暗的,整个树林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烟里,透过灰色青烟,是无穷无尽的绿。柔荑趴在他的肩头,看着自己晃荡的鞋面,也看他鞋上的泥泞,易行走得稍快,但每一步,都像踏在阳关大道上一样稳当。
“夫人,可以走了。”
“我累,你再背我走一段呗?”
“夫人还是下来吧,前面要上坡,卑职可背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一霎清明
软红十丈,水晶帘幕,折射出华丽的光彩,照着蜷缩床上的小小女童,粉嫩的脸颊上荡过一阵阵喜人的流霞般的色彩。“含光。”她的睡梦里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这么喊道。含光揉了揉眼睛,眼神里既有初醒的迷茫,又有睡梦被惊扰的怒意。眼前的女人不顾她的不情愿惊喜地把她一把抓进怀里:“含光,妈妈可想你了。”
圆圆的脑袋在母亲胸前挣扎,好不容易才让母亲把她放回床上,小小的含光鼓着脸蛋怒视惊扰了她的好梦的那三个女人。站在后边的采珠苦笑:“夫人,小姐生气了。”柔荑摸摸含光又软又滑的头发:“含光在生什么气?不想看到妈妈吗?”采珠嘟哝道:“小姐脾气可大了。都告诉夫人你了,不要来打扰小姐午觉。”
柔荑把采珠的话抛在脑后,抱起含光道:“阿姨说你会说好多话了,怎么不叫妈妈?快叫妈妈。”含光把头一扭,向乳母伸出小手。柔荑没有要把她交给乳母的意思,乳母不敢去接,含光见乳母不搭理她,“呜哇”一声哭起来。柔荑奇怪地问:“你怎么哭了?”乳母小声回答说:“孩子记性不好,夫人离开那么久,小姐对夫人陌生了。”柔荑懊恼地摇着含光:“我是你妈妈呀,你怎么能不认得我?”含光被她那么一摇,哭得更加厉害,两条小腿也不住地乱蹬,一下下踹在了母亲的肚子上。
浣纱赶紧喊乳母抱走含光,柔荑捂着腹部,喘着气责备她:“含光真坏,踢得弟弟都疼了。”含光紧紧趴在乳母肩上不搭理她。肚子里面的那个,似乎不甘心诶姐姐欺负而闹腾起来。浣纱扶柔荑坐好,柔荑不断抚摸着腹部,未能让胎儿平静下来:“浣纱,应该是,要生了。”
王府里瞬间炸开了锅。离开数月的王爷的回归带来了一大堆事务不说,尽管逼近产期,因柔荑一直在外,这一次王府里没有待命的稳婆连产房都没有准备,襁褓和尿布也是含光的乳母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物。
“是王子,是王子!”
浣纱跪在床边抓住她的手:“夫人,恭喜你。”混沌的脑袋乍然一片清明,被痛苦和疲倦折磨得几乎要死去的阴霾一扫而空,瞬间露出欢畅的笑意。
终于做到了,括苍的愿望,她的使命。苍白的指尖轻轻反握住浣纱的手:“浣纱,快去告诉王爷。”“采珠已经去了,刚刚迫不及待地去了。”
“这是玉册、腾兰王妃印、你的徽印。”柔荑惊奇地打量着桌上陌生的物事:一卷串好的玉版、一块盘着一对凤凰的玉、一个手掌大小的极其美丽的石头:“它们有什么用?”括苍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用,你好好收着就行。”
既然没什么用,为什么要做得这样精致漂亮?柔荑将信将疑,伸手拿起最右边的石头,拿起之后,方才看见石头底部的纹样:“这是什么?”
“是月桂,是皇帝赐给你的符号。”
“皇帝?”听说,皇帝是比王爷更高贵和崇高,腾兰的万民都对括苍俯首,可括苍都要对皇帝俯首。但是柔荑从未见过皇帝,只听说他生活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括苍也仅仅在继承王位的那年见过他一次。“皇帝为什么送东西给我?”
“因为,你是腾兰王妃。”
仿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柔荑凝望着他的眼眸中漾开从心底浮上来的温柔,缠绵从眼中逸出,将面前的人圈在其中,连呼吸都焦灼起来。柔荑踮起脚搂住括苍的颈:“皇帝比你大方。我们在一起四年了,你才肯让我做王妃;我都没有见过他,他就给我做王妃了。”
“我只不过是腾兰的王爷,他是全天下的主人,他当然比我大方。”括苍问,“难道,你要嫁给他吗?”
柔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撒一下娇,因为我太高兴了。”柔荑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表情,生怕他生气。
幸好括苍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只是轻笑了一声:“你的册封大典就在隆裕堂举行。大典后我们一起参拜宗庙,在丽正门接受拜贺,那时便是宣告天下。吉日已经选定,时间不是很充裕,这些天,你一定要跟随嬷嬷好好学习,在大典之日,是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的。”
“我有好好在学。嬷嬷说我很聪明,学得很快的。”比起枯燥的读书识字,学习这一系列繁冗礼仪对柔荑来说倒不是太难,而且浣纱和采珠一再申明这个仪式的重要性,引起了柔荑足够的重视。毕竟,这个仪式,是向全天下宣告她腾兰王妃的身份,宣告她是括苍的妻子。“是不是大典的时候,我就可以穿你上次给我的衣服了?”括苍向柔荑展示过她的礼服与首饰,那是柔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衣服,柔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们穿戴起来,可是括苍却说那只能在大典上穿。
括苍颔首:“但是,那几套衣服不是随便穿的,什么时候该穿哪套衣服、戴哪几样首饰,司仪会告诉你,你不能由着喜好来,必须听嬷嬷的。”柔荑心里暗自埋怨,当王妃真不是一般的麻烦,但早有心理准备的她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司仪在隆裕堂宣读册文,夫人接受玉册的时候,双手要这样举。”嬷嬷一边解说一边做着示范动作。柔荑学着她的模样跪在地上,腰杆笔直,双手举至头顶,眼睛盯着前方。嬷嬷又道:“夫人的眼睛在看哪里?”“看前面呀。”嬷嬷摇头:“王爷就坐在这个方向上,夫人接受玉册前,不可以直视王爷;接受玉册之后,也不可以一直盯着王爷。”柔荑感到不耐烦了:“那让我看哪儿?”嬷嬷指了指脚下:“看地面就行了。”
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柔荑心里默念着嬷嬷教给她的每一个环节的礼仪。手中的玉册十分沉重,她起身时偷偷瞄了一眼,括苍盘踞在隆裕堂高高的王座上,华丽的礼服让他的身材显得格外高大,脸色犹如涂了粉一样白皙,眉目也比以往更加分明,只是淡漠的神情仿佛将他与尘世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