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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铎蹙眉掸了掸衣裳,“咱家来面见主子,听说圣驾进宫了。瞧你这模样,出了什么事?”
崇茂哭丧着脸说了不得,探头招呼太宵真人,“皇上有旨,传国师即刻进宫。皇后娘娘撞了邪,在宫里见人就打,皇上都给咬出血来了……哎呀,快着点儿!”转头对肖铎道,“承乾宫里邵贵妃阴魂不散,带着荣王出来吓人,连老佛爷都给唬得不轻呢!我看督主还是进宫瞧瞧,这时候东厂不出面,还等什么?”
宫里出怪事他是知道的,鬼神之说他一直不相信,可值房里人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也闹不清真假。要是真的,太宵真人半瓶子醋晃荡,能驱鬼才奇了。他放心不下音楼,这会儿也顾不得,就依崇茂的说法,和皇帝毛遂自荐也是个说头。
进了坤宁宫,抬头桃木剑,低头黄符纸,瞧着布置得不成样子。太宵真人嘴里念念有词,迈着八字步捏着手决,在地心开坛做法。肖铎努力往里看,落地罩后放着垂帘,隐约看见榻上卧着个人,只不得见面。他心里焦躁,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却听见里头叫了声厂臣。他忙应个是,打帘进了里间。
匆匆瞥她一眼,她仰在那里倒还算平静。许久不见瘦了好些,原本丰盈的脸颊塌下去了,张着空洞的两眼盯着房顶,形容凄恻可怜。他的喉头哽住了,心头一阵抽搐,仓惶调开视线,不能再看,怕看多了控制不住自己。
皇帝回身坐在榻上轻抚她的脸,可能是牵痛了肩头的伤,皱着眉头抽了口冷气,“皇后这两日精神头不济,可是像今天这样却从来没有过。朕心里着急,好好的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是不是朕对她约束太多……才刚太医来瞧,”他缓缓摇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症候来得太突然,朕已经不知怎么才好了。承乾宫闹鬼,这说法厂臣信不信?”
肖铎呵腰道:“鬼神的事,实在说不到底。臣本来是去西苑回禀今年的盐务,正遇上总管传话,得知出了这样的岔子,便跟着进宫来了。君忧臣辱,臣没能替主子分忧,是臣的失职。臣在想,是不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人?若是得皇上首肯,臣派东厂的人进驻,守上三天三夜,就是真有鬼也把她拿个现形儿。”
皇帝听了大合心意,颔首道:“朕正有此意,这么干放着心里总没底,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就依厂臣的意思办。”说着恋恋看她一眼,叹息道,“她才刚对朕下嘴来着,劲儿真不小……你们有些交情,她心里的结打不开,你替朕宽慰她几句。”言罢起身,捂着肩头踱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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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孤骨难卧
皇帝给他们腾地方;这种境况谁敢顺杆儿爬?都是聪明人;心里明白,表面上皇帝是走了;没准哪个角落里就有双眼睛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肖铎痴痴看着她;心里像刀割似的;虽不能触碰;视线却隔不断。她怎么成了这模样?继续下去是不是要被折磨死了?他想过千种办法;可惜谋划起来都需要时间。他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这回却不得不低头了。一个筋斗翻出去;以为到了天边;没想到依旧在如来佛手心里攥着。原来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她明明是个简单快乐的人;遇上他;陷进这样一场孽爱,把她消耗得不成人形。
他努力控制自己,轻声道:“娘娘保重凤体,承乾宫里必定是有暗鬼,臣会尽一切所能还娘娘太平,请娘娘放心。”
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也不说话,眼神仍然愣愣地,只有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滔滔落下来。
即便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也可慰相思之苦。她心里煎熬,但是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她发作得莫名其妙,皇帝难免起疑。音楼觉得自己这回是在图谋大计,从来没有那么意志坚定过,她要把计划付诸行动。未来得自己争取,在宫里傻等着不是事儿,单靠他外头使劲,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里应外合可以把成功机率最大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能瞒过他,就能瞒过天下人,她愿意试试。
肖铎得不到她回应,但是看见她的眼泪,他知道她权衡了利害,不是不想,是不能。她的神识清明,无奈咫尺天涯,当真只差五步远,没法对视没法说话,她的心里必定和他一样痛苦。
人经历坎坷才会变得成熟,从南下到现在,里头不满一年,那么多的困难重重,迫使她成长。所有的审慎都是拿一捧又一捧的眼泪换来的,他觉得愧对她,她还年轻,看过锦绣成堆,品尝过荣华富贵,如今只剩下满腹的苦涩。
她的腕子上还缠着他送她的伽楠念珠,蜜蜡坠角是从他的手串上摘去的。她从来没有忘记,一直把他藏在心里。他鼻子发酸,很快转过身去,既然无法交谈就散了,单是定眼瞧着,传到皇帝耳朵里又生祸端。
国师的手段果然颇高,他开了坛,皇后的症候减轻了。起先咬紧牙关不认人,现在缓过劲来,就是疲累,卧在床上不肯动弹。问她之前的种种,她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也可能是冤魂太厉害,好一阵坏一阵,似乎不得根治。皇帝一来她就念央儿,“糊车糊马,再要两个童男童女。荣王还没娶媳妇呢,哭着闹着要王妃。朝里有谁家死了闺女?我拿体己出来,给他配门阴亲,他就不来缠我了。”
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她闹多了,皇帝也有点受不了她。去请太后示下,太后听了只管叹气,“可怜见的,怎么弄得这样儿!咱们大邺历来的国母,没有一个这么狼狈的,话传出去叫人笑死。一个皇后,缺了神明护佑,倒叫恶鬼缠上了,可见她八字轻,没有做皇后的命。现如今宫里草木皆兵,底下妃嫔们天还没黑就不敢走动了,这种事儿何尝有过?治家不严,下去了也没脸见祖宗。依着我,皇后还是挪出坤宁宫吧,找个地方静养,兴许离了那里,人就好起来了。”
皇后移宫,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废。皇帝心头拧了十八个结,现在看来腾地方肯定对她有好处,有时候人就是心魔摆不脱,未必真有鬼来找她麻烦。可是要废她,他下不了这决心。题外话先不论,自己在她身上多少也花了心思,想过既往不咎过日子,真把她拽下来,就像烟灰洒在风里,什么都没了。
他皱起眉头,“后宫无小事,何况是皇后出了岔子。罢了,此事暂且不议,近来动荡,儿子不孝,连累母后也担惊受怕。东厂那里已经着手调查了,不管它是鬼是佛,只要敢露面,就打它个原形毕露。母后宽怀,保重自己身子要紧。那些事交给肖铎去办,他总有法子查个水落石出的。”
太后点头,“不管查没查出来,法事还是要做的,也一并交给他吧!我有了年纪,实在经不得这些,总是没头绪,这宫里也住不下去了。”一面说一面拨弄着菩提,起身往佛堂念经去了。
清明很快就到,宫里管这天叫鬼日子,平时不许烧纸的,今天有特例。各宫的主位早早让太监准备好了蜡烛高钱,宫门一开就在槛外祭奠焚化,偌大个紫禁城,处处烟雾弥漫,也算一道奇景。
皇后照例每天一闹,比方好好的,抽冷子哆嗦一下,马上立起两个眼睛就骂人。太医束手无策,国师也束手无策。承乾宫请高僧超度过,宫里似乎是干净了,但是皇后依然故我,照国师的说法是阴魂找到了宿主,就像个流浪的人遇见一所无人看管的宅院,住进去可再也不愿意出来了。换句话说,真正的皇后只怕被排挤在外了,里面的人可能是邵贵妃,也可能是荣王。
皇帝毕竟心虚,零零碎碎的消息听得多了,信以为真。他的帝位是从荣王手里夺来的,他们母子相继被他下令处死,阴司里的债,讨要起来快,想到这些很有些惧怕。渐渐便来得稀松了。但是皇后的位分依然不可动摇,就算是死,音楼也得死在坤位上。带着点赌气性质,自己的东西宁愿烂在手里,也绝不轻易撒开。
后宫不得太平,政局上又出了纰漏。大小琉球百余年前起依附大邺,每年进贡从不懈怠。近年来大邺国运萎靡,这些属国便开始蠢蠢欲动。大邺同外邦的丝银往来全靠海上,琉球傍海而建,滋生出一批倭寇来,专劫官船,抢夺货银。皇帝是太平皇帝,遇见这种问题措手不及。内阁官员有的主战,有的支持谈判,肖铎极力主张开战,泱泱大国,岂容宵小侵犯。但是打仗要大笔军需,细谈之下他又溜肩了,财政一问三不知,存心站干岸。
好啊,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他是趁火打劫,想逼他就范么?皇帝很生气,偏不信缺了他不能成事,于是召集内阁连夜商议,议来议去,最后决定派使节议和。两国相交,不动干戈最好,倘或这条路走不通,也争取到时间来凑银子。
前朝如何天翻地覆音楼都管不了了,如今坤宁宫切断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只要火候到了,她的努力就会有回报。
宝珠端着铃铛盅来,看她蹲踞在地上便唤她,“主子,我叫人炖了甜枣羹,您来进些,吃饱了才有力气折腾。”
她扒开青砖,从底下掏出个金漆凤纹包铁钉匣子,小心翼翼打开来看,里头手绢包的筒戒还在,大大松了口气。
他说过见物如见人,她把戒指举着,就光细细地看,戒面上缠枝纹环绕,那么精美的做工,一看就联想起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她失笑,坏脾气,人又矫情,可是她那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