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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跪在榻前,执其夫人的手,泪流满面哀唤道:“母夫人!”
宛夫人睁开沉重地眼皮,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终究是徒劳。这时候的她,就像一朵经了岁月,又被费力揉皱的白绢花,面容苍白,了无生机。
她断断续续地说:“母,夫,人,没,事!”
殿内所有人见此光景,哽咽不已。
宛若回头对大家说:“夫人需要休息,大家先下去吧。”
众人趋步出去,只留下宛麒,宛麟,宛若三人伏在夫人榻前。
大家都出去,问心也下去了。她到御膳房端来一碗千年老参汤,一小勺,一小勺地给夫人喂下。夫人的面色略微好转。宛若让问心在跟前侍候,招呼展眉出来问话。宛若问展眉夫人这是怎么了,展眉心存忌讳,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宛若把两位哥哥叫了出来,询问。宛麟护妹心切,直说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宛若懊恼,进去把问心拉出来询问。问心示意展眉照顾夫人,她来安抚公主。展眉给她使了眼色,问心捏了捏她的掌心,意思是,我知道怎么做。
宛若问道:“母夫人这是怎么了?”
“夫人悲伤过度,心力交瘁。”
“为什么?她昨天到飞霞阁和我聊家常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因为国君。”
“我君父怎么了?”
“刚才获悉君上去商阳参加诸侯会盟,被天子扣押了。”
“君父什么时候去商阳的?”
“上个金耀日。”
“君父都去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君上和夫人嘱咐过,不让我们告诉公主。”
“宛国和虞国不是要对天朝开战,君父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冒险去商阳。”
“朝廷上下都知道那是天子的阴谋,可君上执意要去。”
“为什么?”
“君上说,宛国已经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他若不去,天子将邀请四方诸侯,让宛国亡国灭种。他去多方游说,据理力争,或许可以让宛国躲过这场劫难。”
“这件事你们为什么至始至终瞒着我?”
“因为,···”
“问心,你先去侍候夫人吧!”宛麒上前,制止道。
“世子,都到这个时候了,如果我们再瞒着公主,这样对公主说,就太不公平了。她有权利知道一切。”
“问心你说。”宛若把问心拉到一边,很严肃地说。
“因为天子觊觎公主的美貌,威逼君上,要送公主你进宫侍奉。君上断然拒绝了。君上本想邀虞国一起与天朝背水一战,可虞公子回国后,迟迟没有消息。宛国国内事端频发,君上不得以,只能以身犯险。”问心一狠心,一闭眼,顾不了许多,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全说了。
“事情的原委竟然是这样的!”宛若感到有些发晕,脚步一个趔趄,差点磕着旁边的柱子。
“公主,你没事吧!”问心上前扶住她。宛麟和宛麒,也走了过来。
“别管我!这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宛若甩开问心,质问道。
“我也是前几日,无意间才得知实情的。”问心看着宛若这副样子,心里纠纠地疼,为自己的莽撞自责。
“事情因我而起,你们一个一个串通好,瞒着我,把我蒙在鼓里。为了我一个人的青春,让宛国差点坠入战争的泥潭。为了我一个人的幸福,君父冒险去商阳身陷囹圄,命悬一线;为了瞒我,母夫人重病卧榻,我到现在才知道。你们这是在袒护我吗?”宛若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就在这时赵总管哈着腰,进了萱媛宫,急匆匆地要见夫人。
宛麒、宛麟正要上前,宛若气势汹汹地拦住他说道:“母夫人身体抱恙,有什么事,跟我说。”
“这”赵总管有些犹豫,目光瞄向两位公子。
“这什么这?本公主,问你话呢?”
赵总管不知道一项温婉的宛若公主为什么突然这样骄躁,一看宛若的气势,俨然有宛夫人一贯凛然的气势,只得懦懦地说:
“前朝乱套了!公卿贵族齐集,相互诘责,相互谩骂,眼看就要动起手了,相国张大人年事已高,弹压不住众人!”
“妹妹,你在这照看母夫人,兄长过去看看。”宛麒扶着宛若的肩膀温和地说,他的眼神柔和而亲切,那是宽慰,那是挚爱。
“扶哀家去看看!”众人一惊,抬头一看,见夫人正颤巍巍地站在门口。
“母夫人,你怎么起来了,你还是躺着将养,孩儿去看看就行了。”宛麒急忙上前扶着母夫人说道。
“儿呀,你别看这群人平时总是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他们只要得到机会,个个都是奔突的狼,那是会吃人的。”
42曰归曰归 胡不归(六)
“有夫人的威望在;定然能镇得住他们。”赵总管有些哈巴道。
“走;哀家倒要看看;他们想干嘛?”
“夫人;你披上风氅。”在夫人说话的当口,展眉拿出衣服给宛夫人披上说。
夫人硬撑着身体;坐在安车上;威然降临召康殿。
此时的召康殿;俨然就像一窝被捅破的马蜂窝;乱得不成体统——横眉立目的;拍案几的;跳脚叫骂的,作壁上观的,和稀泥的,大打出手的,各种作态,不一而足。
宰相张大人弓着腰,涎着笑容,不停地打躬作揖,试图安抚现场激动的情绪,却没有人理会,他们自顾自的吵嚷,连宛夫人一行驾到的通传声,都被他们的叫嚷掩盖。
宛夫人一行走到门口,把一群人的丑态,看得真真切切。什么君臣礼仪,什么道德修养,这帮平素在国君面前毕恭毕敬的士大夫,现在全都原形毕露。
见到这般情景,宛夫人回头命令道:“殿前武士何在?”
殿前武士应声而到,宛夫人命他们进殿。全身甲胄的武士,雄赳赳地,进入殿内,齐刷刷地拔出佩剑,殿内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动作像被时间定格住一样,等他们用余光瞟见宛夫人一行就站在大门口,登时又恢复成道貌岸然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
宛夫人用锐利的眼光,扫视他们一圈,泠然地呵斥道:
“国君还在,哀家还没死,你们这是干什么?反了不成!”
顿时,刚才个个还嚣张无比的贵族公卿,暂时敛起棱角,跪下说道:“参见夫人”
宛麒,宛麟扶着夫人进殿坐下,他们侍立身边,宛若站在身后。
宛夫人冷然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公卿,说道:“张大人,咆哮公堂,不守为臣之道,依照礼法,该怎么处置?”
“轻则鞭笞,黥面,劓鼻,情节恶劣者,视同谋反,罪及族人。”
列卿一听,顿觉背后凉津津的,齐声求饶道:“臣等知罪,请夫人宽恕!”
“刚才在朝堂上,公然叫骂、斗殴的,自己掌嘴十下,不然就让武士鞭笞三十,以儆效尤!”夫人声色俱厉地说。
列卿们听了顿时面面相觑,打脸太失面子,大家看过来,看过去,没人主动动手。
“武士们听令!”夫人下令。
“是!”武士们,齐刷刷地抽出长鞭。
顿时群臣中,劈啪声四起,自己主动抽开嘴巴子,打完了,刚才个个蛮横的臣僚,就像被霜打得茄子,蔫蔫的。
“国君蒙难,国家危急,尔等舔居高位,不思为国尽忠,倒在朝堂上抖威风来了。真是能耐呀!”夫人训斥道。
“臣等知罪!”列卿叩拜道。
“为今之计,你们心中可有思虑?”
群臣互相睨视左右,只是摇头。
“救回国君,当是重中之重。”太史崖回朗声说道。
“怎么救?”夫人追问道。
“说得容易,国君是被天子扣押,天子暴戾,天下共知,哪能轻易放人。”列卿不自觉又在底下嘀咕,一时瓮声四起。
“天子重色,佞臣重金,有这两样,派得力的人上商阳肯定赎回君上。”太史在朝堂之上,毫无避讳地大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了站在宛夫人身后的宛若。
宛麒假意咳了一声。
“除此之外,可还有良策?”宛夫人叹了一口气,口气稍微温和地说道。
“臣等无能。”
“国难思贤臣,哀家悲叹啊!”宛夫人悒悒不乐地说道。
“夫人此言差矣!宛国从不缺为国效力的忠义贤达之士。只是目前的困境,即使管仲再世,乐毅,廉颇重生,也无计可施。大丈夫能屈能伸,国家也是这般,尹伊用奇女、重金赎回困在夏台的商汤,姜太公谏言用倾城、珍奇救回困在羑里的西伯侯。只要国君无恙,山高水长,自有举戈反掷的时候。”
“好了,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夫人按着鼓胀疼痛的太阳穴,说道。
“臣等告退!”列卿鱼贯而出。
宛若跪到母夫人跟前,请求道:
“母夫人,女儿知道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就拿我进献给天子,赎回君父吧。”
“这怎么行!”宛麒、宛麟异口同声道。
“王兄,你们千方百计地袒护我,若儿心里那份感激没法言表。作为王室的儿女,享有尊贵的身份,就有义务承担国家的责任,我一个人的幸福,可以赎回君父,可以让免于干戈之祸,这有什么不值?”
宛夫人抱着宛若,泪流满面地说:“孩子,你让母夫人于心何忍?”
宛若脚步蹒跚地回到飞霞阁,问心以为她会撕心裂肺地疼痛,焦灼。可是宛若的神情是这般平静,她内心的挣扎,犹如深山古刹,隐匿不见其踪。
宛若走到飞霞阁,进圆月门,她扶着门,怔了好一会儿,踏进飞霞阁的脚步变得如此沉重,难道是因为马上要和这里告别了。告别这里的一枝一叶,一花一草,一石一径,一点一滴;告别这里十八年岁月经历的林林总总;告别她和子南曾经有过的生生世世的誓约。
她失去的只是一个恋人吗?不,虞是她八年美好记忆的编织者,是她未来人生幸福的依托者。他们用八年的时光,一砖一瓦地构建爱的城堡,可是那个雄踞天下的统治者,那个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却突然强行征用了城堡的地基,这个爱的城堡,成了“空中楼阁”,触不到,摸不着,想起来将让人疼痛。
宛若进了圆月门,踩在碎石夹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