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如今他还能为这孩子做什么。至善为此夜不成寐。
这天夜里,他略微感觉身体舒爽些,就扶了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去了行空的禅房。看到禅房空荡,问了附近的小沙弥,才得知行空如今经常不回禅房,而是在寺中后院的柴房休息。
他在柴房?至善感觉颇为蹊跷,于是拄了拐杖又挪到了柴房。
清冷月光下,至善看到的是一个疲倦地连连打鼾,枕着斧子和衣而眠的年轻孩子。半月不见,他消瘦了很多很多,脸色苍白,腮帮深陷,不复之前的红润。他的眉心微微地蹙着,即使是在昏睡中。他显然并未完全康复,可为什么不愿在禅房好好养伤,情愿在这枯寂的柴房里休息。
至善的心,微微地疼了。
身为出家人,哪里真的可以清净到一丝丝感情都没有。尤其是对着这个自幼看护到大的小徒弟,目睹他毕生的成长和挫折,他怎么能无动于衷。有的时候,连至善自己都疑惑,这种宽仁的慈爱之情,是否就是人间的祖辈感情。
他很想,伸手出去,抚平这孩子眉宇间的忧郁和哀伤。可自己却偏偏是他忧
郁哀伤的其中一个原因。望着行空空荡荡的左袖,至善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默默伫立了许久。
行觉恰好此时过来找至善,看到老人独自迎着寒风,凝视着沉睡不醒的行空。殷勤地赶上来,招呼至善说,“师父,你怎么在这里?这行空实在太不像话了。居然睡得这么死。我叫他起来。”说着就要伸手去推行空,被至善制止了。
“他为什么不在禅房里睡?”至善问。
“这,行空师弟,似乎因为失去了一条手臂而很看不开。心里烦闷着呢。”行觉回答。
至善却并未因此对行空有任何嗔怪之意,只是叹道,“人非草木,岂能不哀痛身体发肤之苦。由他去吧。你给他把被褥盖上,很快转凉了。”
行觉满口答应着,搀扶着至善回去,一路叨叨,“师父,您该吃药了。以后这么晚了就别出来了,免得感染风寒。我会照顾行空师弟的。”
至善回到房中,果然门口的小沙弥等着他回去喝药。行觉热情地对小沙弥说,“你熬了半日药也累了,夜深了,回去歇着吧。我来服侍师父喝药。”
小沙弥乐得自在,甩手就跑了。行觉扶至善上了床榻,立刻去掀温在红泥小火炉上的药。掀开盖子一看,立刻叫起来,“哇,师父,好烫的药,我给你扇扇凉一点。”说着就用衣袖扇去弥漫开来的热气。一边却悄悄地把衣袖中早已准备好的药粉,趁着热气弥漫,撒进了汤药里。
至善仍旧在沉思行空的事,也未曾防备去看行觉在干什么。行觉终于倒好了满满一碗汤药,端了上来。至善起身接了过来,吹凉了碗边的热气,正要入口,突然闻出了一丝异样的腥气。
☆、不入红尘焉知红尘之苦
至善疑惑地抬起头来,
迎上了行觉堆着阿谀奉承笑容的脸。行觉不知师父为何迟疑了一下,却一个劲催促道,“师父,趁热喝啊。现在药温刚刚好入口。”
至善凝视着他:行觉不知医理,自然不知道对在少林寺修行了多年,并且一直采集研究花草入药的至善来说,外来药物的一点点古怪都能让他察觉,引起警惕。
可至善却不知该如何对待这碗药。
他的直觉认为,行觉的神色似乎有些躲闪。可至善不会凭借一时的感觉来判定一个人的是非好恶。何况这碗药,“这药,是谁取的,谁熬的?”他问。
行觉一脸茫然,“这,徒儿不知。”
至善无奈地低下了头,望着飘散着一丝诡异腥气的汤药。是了,这碗药有谁取了,熬了,中途是否有其他人来照看过,谁又说得清。如果一碗药经过多人之手,要查出是谁下了毒,比寻一根针还难。他又怎能凭感觉来判断谁是谁非。
倘若倒了不喝呢,借口今日不想喝药。那么下毒之人一定会警觉起来,或许蛰伏起来,或许嫁祸他人,或者,转移毒害目标。那么少林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辜之人都会牵连在内。
一切皆有可能,此时他怎能盘查出下毒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师父,这药,再不喝,就凉了。”行觉看到师父对着汤药迟迟不喝,心虚起来,此时思绪慌乱,恨不得拔腿跑掉。可这一跑,岂不就告诉了至善,他在药里搞鬼了。他硬着头皮,好说歹说,让至善把药喝下。
至善镇定地又望了他一眼:倘若下毒的真是行觉,他又是受什么人指示,又是为什么呢?一切,是否必须在药效中才能得出线索。
至善静静地把药喝完了。
行觉暗暗松了口气。他帮至善掖好被子躺下,端着药碗借口出去洗刷,急急地走出了禅房,拐到了僻静的角落里,终于憋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端着药碗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当啷”一声摔裂在地。
禅房里只剩下了至善一个人。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并未感觉身体里有任何明显的不适,那么,是慢毒的药了?可是为什么?以及他可以做什么?
躺了许久,他悄悄爬了起来,拧亮了油灯。也不披衣,慢慢地下了地,却摸索到了禅房角落里的旧衣箱。
每个僧人都有一个木制衣箱,用于存放为数不多,但也需要替换的衣物和鞋袜。至善的衣箱已经用了几十年了,从他七八岁入寺开始一直到现在。原先浅淡的木色已经被摩挲得发红发亮。
至善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打开了自己的衣箱,在巷子里掏了一会儿,从最底下挖出来一个布包。
一个红红绿绿的布包。
至善握着这个不像是僧人之物的布包,悄悄地回到
了床上。之后靠着枕头,借着油灯暗淡的光亮,端详了好一阵子这个布包。然后他慢慢地解开了布包,一层,两层,三层。
布包里面,赫然露出一个雕刻着精美花案的缠丝镯子;而布包解开后,也并不是一块普通的花布,却是一个肚兜,中间绣着墨绿的莲叶,金色的鱼儿,以及粉色和白色的莲花,四周边上还绣着一些奇怪的花纹。
这个小小的肚兜,尺寸只有未满周岁的婴儿才佩带得了;银质的缠丝手镯也小小的,只有大拇指和食指一合的圈儿,似乎是为一个肉嘟嘟,胖乎乎的小婴儿准备的辟邪礼物。
这样奇怪的东西,却像纪念品一样,在至善的衣箱里收藏了许多年,久得他都不记得这两件物件的存在,久得他以为会随着他的年纪风化在时光里。可如今他端详这肚兜和镯子的时候,却像一个慈祥的老人一样,忍不住抚摸着这柔软的丝绸,和温润光滑的质地,仿佛这正是他精心准备的贺礼,要送给某一个幸福的孩子。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那时,你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被人放在我们寺院门口。一切都好像是昨天刚刚经历过的,可转眼间,你却已经长这么大了。师父,很惭愧,保护不了你了,老了,没用了。可是,孩子,你还能有前途的。只是,不是现在。等你走过如今这段艰难的日子,你就明白了。或许,孙颂涯说的对,只有堕入红尘,方知红尘悲苦,才懂得如何争取和蓄势……”
深夜的禅房里,他独自对着不知名所属的物件,说了许多埋藏在心里的话,许多今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此后数日,至善照旧喝着不知经由多少人之手的汤药,并未感觉病情好转,反而越来越疲乏,越来越倦怠,逐渐地,经常昏睡大半日,而身体的关节,也开始出现了抽搐和疼痛。至善因而自顾不暇,再也没有问起行空的状况。
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了百花杀剧毒未愈。这世上无人可以为他解除已经侵入心肺的剧毒,寺中已经预料到了至善会不久圆寂,尽管让方丈至信等人十分担忧,却无能为力。
直到一日深夜,连昏睡的至善都被一连声的惊叫唤醒过来。
“起火啦!柴房起火啦!”伴随着“哐哐哐”的打更僧人的敲锣声,越来越多的僧人开始急匆匆奔走相告,“柴房起火啦,快去救火啊!”方丈至信也被惊醒过来,立刻安排年轻力壮的僧人前去柴房泼水救火。大家连成人链,把一桶桶的水从寺中仅有的水井中舀起来,然后接连不断地泼到柴房已经熊熊燃烧的火堆上。
柴房位于后院,占地不大,但因为堆放杂物太多,一有火星就会蔓延。因此就这一块地儿也着实费了半夜的功夫,黎明时分,火势
终于被扑灭了。
大家点数损失,幸好不过是些柴火和陈旧杂物。大不了再花些力气准备,并未引发惨重伤亡。但深夜一场大火,耗去寺中上下人等的精力,难免要追究肇事责任。不过三言两语,却都确定了此事和行空有关。只因寺中几乎都知道了,行空因为失去一条手臂,心情郁闷,开始变得孤僻,每日除了两顿淡饭外,只在柴房逗留。
火势凶猛时,行空单手拎桶泼水,拎得右手臂一片红肿酸麻,加上病后初愈,一场火救完,他瘫坐在地,半日爬不起来。
可等到追究失火责任时,脸色苍白的行空并未闪烁其词,缓缓走到方丈面前,他坦然地跪了下来,“方丈,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油灯。请方丈责罚。”
看他如此坦荡,加上之前的事故,至信犹豫起来,也心疼这孩子如此实诚,却一再遭遇麻烦。至信环视四周,也无人对行空的罪责表露任何不满或者幸灾乐祸,知道这孩子的为人是极好的。至信存心要放过他,于是敷衍道,“你伤重刚愈,有些闪失,也不好过严责罚。你也并非有意,这样吧,就罚你弥补这柴房的修建,和重新储备过冬的柴火。你单臂难为,寺中近日清闲,凡有空闲的,就都帮帮行空,也算是为寺中做事。”
这番责罚等于没罚,还暗示了让大家都帮帮忙。至信说完就要踱步离开,没想到却听到一个声音喝道,“且慢!”
众人一看,原来至善在行觉的搀扶下从禅房里赶到了救火现场。
至信不知至善何意,却听他走到跪着的行空面前,一反常态地大声责骂道,“愚钝!竟然因为自己的伤残而迁怒于寺中,以至于全寺上下因为你的小脾气而深夜忙碌,还把满满的过冬柴火烧成一片灰烬。行空,你枉做了我徒儿!”
这番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