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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非还在纳闷,碧无心忽说:“可以写了!”
“怎么写?”方非两眼发直,“这儿连纸都没有!”
“不必用纸!”树妖慢吞吞地说,“你要把字写在水上!”
“什么?”方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写在水上?”
“是啊!”碧无心笑嘻嘻一指桌子,“请吧!”
方非又震惊,又茫然,发了一会儿呆,无奈抽出星拂,使劲一挥,笔尖划过水面,元气融进水里,“八”字还没写完一撇,元气忽然一荡,顺着流水逝去。
“不行啊!”碧无心说,“你得把字留在水上,抄完一整篇《守则》,一个字儿也不许少!”
方非的心一阵哆嗦,水里那张人脸,颜色阴凄凄的,比起白纸更白三分。
“写啊!”碧无心一边催促,“早些早完!”
方非望着流水,灵机一动,心想抽刀断水都不行,更何况是毛笔写字,如果凝水成冰,冰上写字可就容易多了。
他边想边笑,自觉聪明过人,于是沉喝一声:“寒光冻坚白三尺!”一股白气冲出笔尖,直落水面。转眼白气散去,温泉流淌如故,袅袅水气扑面生暖。
符法失败了,方非不由一愣。
“呵!”碧无心笑了笑,“‘寒冰符’没用呢,这间书房号称长流,这儿的温泉,绝对不会冻住的!”
方非无法可想,只好硬起头皮,强行落笔,可是写来写去,连“八非学宫”的“八”字也没写成。他越写越丧气,不多一会儿,又想到流水无情,任是多少元气,也都统统卷走,如是一摊静水,或许可以写成。想到这儿,他又写了一道“禁水符”,可是符光过后,流水不但不停,反而流得更快了。
碧无心落地生根,化作一棵树木,不言不语,自在养神。方非对水挥笔,一个“八”字写了几千次,直到腰酸腿软,手指麻木,也没留下一撇一捺。
他望着水面,眼前渐渐恍惚,水里的人影悄然改换,变成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小老头儿。方非吃了一惊,以为生出幻觉,使劲揉了揉眼,那影子明明白白,就是一张老人的面孔。
“哇!”方非托地跳开,“有鬼,有鬼!”
“什么鬼?”碧无心张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水里有个老头儿!”方非大叫,“不是鬼,就是魑魅!”
“八非学宫里有了花妖,又怎么会有魑魅?”碧无心唠唠叨叨,上前一看,“嗐,鬼在哪儿?”
方非一转眼,老人的面孔消失了,碧无心咕哝着走开。少年呆了呆,只好深吸一口气,凝神运笔,笔尖落水,荡起一片涟漪。涟漪中,老人的面孔再次出现,这一次呲牙咧嘴,冲他呵呵怪笑。
“鬼呀!”方非一声惨叫,碧无心应声赶来,老头再次消失。这么折腾了几次,树妖板起面孔,再不理睬方非。
方非无可奈何,怒视水中老人。老头儿恶作剧得手,笑得越发欢畅。他白须白发,长了一张凶险的阔脸,鼻子又粗又短,大嘴巴几乎裂到耳边,两只蛤蟆似的小眼,不时闪动怨毒的光芒。
“你是谁?”方非忍不住问。
“你祖宗!”一个细微的声音从老头的嘴里迸了出来。
方非大怒,扬起符笔,想要教训这只老鬼,谁知温泉藏了禁制,任何符法落在上面,全都消失无痕。老头儿见了,又是哈哈大笑。
“喂!”方非大叫,“你别欺负人!”
“谁欺负你?”老头儿蛤蟆眼一转,“我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你!”
“提醒我?”方非皱眉说,“提醒我什么?”
“提醒你别上当!”
“上什么当?”
“你仔细想想,温泉上面能写字吗?这根本就是折磨人,也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会上这种恶当!”
“你说得对!”对方的一字一句,全都说到了方非的心坎上,他对这丑老头兴起了一丝好感,“可是,没办法呀,这是我受的惩罚!”
“这惩罚不公平!”丑老头咧了咧嘴,“该受罚的是太叔明,那个该死的白虎佬!”
“对极了!”方非也是这么想的,“老头儿,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啊?”
“我是学宫里的精灵,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丑老头眼珠乱转,“小子,别人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别人惩罚你,你就甘心受罚吗?哼,你这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方非一听有理:“我该怎么办?”
“你就做做样子,用笔划拉两下,不要放出元气就行了!”
方非心想:“对呀,我干嘛非得老老实实地抄写?做做样子不就行了吗?”想到这里,勤勉尽去,怠惰顿生,他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笔尖却没放出一丝元气,这么一来,果然又轻松又省力,再也不觉筋疲力尽。
“这就对了!”老头儿乐呵呵一笑,眨了眨蛤蟆眼珠,“小子,人家问起来,别说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哟!”说完就消失了。
“九星之子!”碧无心忽地叫唤,方非一回头,只见树妖神气疑惑,连连眨眼,“你跟谁说话?”
方非的心子砰砰乱跳,摇头说:“我、我自言自语。”心里却想:“他看不见老头儿,也听不见他说话吗?”
碧无心瞪了一双水绿眼珠,走近桌子瞅了一眼:“你一个字也没写成啊?明天还得接着来!”
“什么时候才算完?”方非老大不耐。
“抄完整篇《守则》,我检验过关,算是一遍,这样抄完十遍,才能算完!”
“永远抄不完呢?”
“那就永远吵下去!”
方非心一沉,只见碧无心一脸严肃,不似说谎。按它所说,老头儿的主意是个大大的损招,如果照方抓药,他非得在这儿待一辈子不可。
跟碧无心分了手,方非悻悻返回住所,他的心里烦躁莫名,一会儿恨自己没用,一会儿又怨赏罚不公,他在“长流书房”做着没有边际的破事,太叔明却在家里养尊处优——想到这儿,他就感觉怒不可遏。
一进寝室,方非无精打采,一头倒在床上。
“喂!”另两人凑上来,大个儿问:“《守则》抄得怎么样啊?”
方非抬起眼睛,瞪着他说:“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知道要在流水上写字!”
吕品扑地笑出声来,简真也咧嘴大乐,方非望着两人,气冲冲地说:“那个长流书房,到底是什么地方?”
“惩罚学生的地方!”
“谁问这个?如果、如果写不出字怎么办?”
“这个啊?”吕品嘻嘻一笑,“有个传说你想不想听?”
“什么传说?”方非禁不住直起身来。
“传说从前有个学生,犯了过失,被罚了去长流书房抄写《学生守则》。这人天资很坏,无论怎么用心,总是没法将字写在水上,结果他写啊写啊,写了不知多少年,他同期的学生离开了八非学宫,有的成了天道者,有的做了星官,只剩他一个人待在学宫。因为惩罚没完,到了外面,谁也不肯聘用他,可他越想完成惩罚,越是不能成功,直到头发变白,腰背佝偻,终于有一天,他写着写着,一头倒在水里,活活地淹死了。”
“啊!”方非失声惊叫,“后来呢?”
“这个人死不甘心,化为了一只怨灵,守在长流书房,遇见受罚的学生,就拼命扰乱他们,叫他们永远抄不完《守则》,结束不了惩罚。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学生因此发疯自杀,断送了小命!”
“你……”方非的脸色死白透青,“你说的都是真话?”
“我也不知道!”懒鬼冲他眨了眨眼,神气说不出的诡秘,“传说就是这么说的!”
这个故事荒唐不经,可又由不得方非不信。难道说,水里的那个老头,真的是一只古代的怨灵?
“方非呀!”大个儿语重心长,“你将来要自杀,先得告诉我一声,让我尽一尽做朋友的本分。比方说,你要割腕,我帮你磨刀,你要上吊,我帮你系绳子,你就是要跳水,我也可以帮你绑两块大石头呀!”
“你们这些混蛋!”方非失声怒吼,“全都不讲义气!”
“我们是道者,只有元气,没有义气!”简真抄起手来,神气活现。
“没错!”吕品的口气更可恶,“义气多少钱一斤,我倒想买两斤尝尝新!”
方非气得发抖,扯过被子盖住脑袋,暗想:“万一我也永远写不出字……”这念头刚刚冒头,他就感觉心力交瘁,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顶好一觉醒来,身在南河老宅,这儿所有的一切,全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一晚,方非做了几个怪梦,梦里没有一件事情称心,到了最后总以失败告终。他醒了睡,睡了醒,到了次日早上,脑子昏昏沉沉,直到花妖来了才把他叫醒。
接下来的一天,方非过得浑浑噩噩,上课有耳无心,考试一塌煳涂,挨了天素一顿狠骂,也没半点儿羞愧之心。
到了下午,碧无心又来了,水上写字的把戏还得继续。树妖对他又催又逼,一心让他早日写完。可是没写两笔,水里的怨灵冒了出来,冲着他呲牙冷笑。方非的心里一阵恼怒,忍不住说:“老头儿,你也是八非学宫的学生吧?”“谁说的?”怨灵很不耐烦,“我可不是什么学生!”
“我写不出字,就得一直写下去?哼,你昨天可没跟我说!”
“你要写我可没拦你,写呀,你写呀……”怨灵冷冷盯着方非,“你写得出来才怪,你这个没有脑子的蠢货!”
方非又惊又气,撇下怨灵,专心写字。可他每写一笔,怨灵都要评头论足,每句话都是奚落挖苦,,用的词儿又刻薄、又阴毒。方非无法忍受,写符封住听觉,谁知怨灵的话语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好似孙悟空的铁棒,一个劲地翻江倒海,他别说写字,就连精神也集中不了。碧无心对怨灵不闻不见,就像一根木桩,傻呆呆站在一边,方非耻于向它求援,只好自己忍耐下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方非一个字也没写成,挫败感与日俱增,渐渐地化为了一股绝望。怨灵逮住这点,加足马力,尽情挖苦,他骂骂咧咧、喋喋不休,说的可恶话比女门神还多十倍。起初方非还会出口反驳,听到后来,只觉怨灵说的实在不错——他根本不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