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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拾
师父心情很好,二师兄在给他捶背捏肩,林将军捏着茶碗微微仰头看天,红日正裹在云里像个饱满的花苞,他忽然叹道,一恍这么多年了,记得咱们兄弟四个最后一次相聚还是你辞官归乡那会儿。
师父眯着眼睛,笑了笑没说话。
林将军忽然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照我说,哥几个从结义到现在,从意气奋发到各自零落,唯大哥始终不忘初心。心思通透,就算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也只能望其项背高山仰止,当年三哥遭了难,若不是大哥急流勇退未雨绸缪于万千劫火中护得宁家遗孤……
打住打住,师父不耐地挥手,随即朝我看了一眼便转回去,四弟,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谁教你的,谢老二那厮?
林将军抱臂一笑,大哥明鉴。
哼!师父愤愤不平地啐了他一口,就他那样的白眼狼,老子在这开了二十年武馆都不见他来打半声招呼。亏我前些年还念旧情给他送了鱼,狼心狗肺,薄情寡义,文人都是白眼狼!
师父一边骂一边捶桌,震得腊梅树上的积雪簌簌地掉下来落了一头。
二哥知道您要发这通邪火,三日前让我把赔礼带上了。林将军道。
师父突然哑了火,有些意外地挑眉,他倒是未卜先知,算计到老子头上了。
二哥这人就这脾性,大哥莫怪。林将军笑了笑,他托我送幅字给你。
长卷的生宣一展足有六尺,谢治中一首鬼斧神工的狂草让师父和林将军两个人都不明所以,只有三师兄一口茶喷了出来。
谢老二什么鬼画符?师父蹙眉,饺子,你是他门生,认得是什么字?
三师兄定了定神,恭敬道,为老不尊。
师父一愣,神色极为肃杀。
林将军似乎见惯了这等互相挤兑的情形,微微牵了嘴角便无多言。
师父拿起水烟抽着在院里转了一大圈,气极反笑,谢老二这衣冠禽兽泼皮混球尽拿读书人那套来消遣老子!
长义哪里敢消遣大哥?
话音未落,院门外便走进来一人,拥着及地的绒褂袍,一身着装很是清简,凝练坚定的眉目之间透着股严肃自持的气质,谢治中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神情依旧冷淡,儒生仿佛与生俱来的平和目光只与师父淡淡对视了一眼,我便闻到了某种冷静的挑衅意味。
而下一个瞬间,师父抓起一把雪掷了过去。师父手脚太快,谢治中毕竟是个不惑之年的文弱儒生,这一躲竟是没躲开,竟被砸了个满脸。谢治中不知是气是笑,你可当真对得起我送你的这四字。
刚说完一句话气氛便如此剑拔弩张,三师兄最先反应过来,赶忙上前给先生擦脸,师父倒是不气了,委屈得直挠桌,看看,看看,我苦苦养大的两个宝贝徒弟,都要被你们俩瓜分了去了!
我突然想到若是师父知道林将军不仅做了我义父还有将粥师姐收了的意思,会不会立刻哭晕在院子里。
二师兄和汤圆师姐一人抱了师父一条腿嚎,师父你还有我们!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粥师姐和四师兄从厨房里探出身来有些疑惑的问发生什么事了,将军一愣,噢噢,打雪仗呢。随即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当即会意,搓了个雪球便在将军身上炸开了花,林将军怪叫一声,窜到一边摇那株腊梅,积雪把树下三人淋了个通透,然后将军又挨了一雪球,居然是谢治中砸的。
他说,要玩就玩点大的。
他一侧头,将军立刻明白,把尚未反应过来的师父一把钳制住,他用上了军队里擒拿的手法,师父虽武技卓绝却因毫无防备失了先机,猛地一通乱蹬,扯着嗓子祖宗十八代地问候,将军被他挣得绊倒在雪地里,两人滚作一团狼狈不堪,师父犹自挣扎,将军无可奈何,只得锁住了他扭动的四肢咬牙切齿地发了狠劲,朝谢治中骂道,二哥你他娘的快点!
然后我们便看见谢治中拾掇着大团大团的雪,有条不紊地往师父衣服里塞。
师父被冻得嗷嗷叫,你们要玩死我这把老骨头是吗!
我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一场闹剧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粥师姐出来圆了场,喊四师兄带着三个玩得很是尽兴的老男人去里屋换了干净衣服,师父板着脸,林将军忍着笑,谢治中神情依旧冷静,可我分明从他们的眼角眉梢里读到了某些快意酣畅的意思。重逢后的一场雪仗,所有的问候与怨怼,恼怒与欣慰皆化成了飞扬起来的雪粉,在空里折射出明润纯净的光。
师父拍开了陈年的一坛桂花酿,摆了四个杯子,三人在厅堂里喝得酩酊。我们不便打扰,便各自忙活去了。
我想缺席的那个人,在天之灵想必也会与他们一般高兴开怀。
我感到四肢里涌出来暖热的酸楚,却带着无比的幸福,桌案前的空酒杯,还有我头上的旧簪,看,都全了,其实他们一直都在。
鲜活地存在我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并给予我们继续行走于茫茫人世的勇气。
师父和世叔们感情真好,二师兄忽然说了句,他远远地望着厅堂那边,忽然转过身来对大家说,咱们到他们那么老的时候,也该时常这样聚一聚。
用不着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就行。三师兄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拎了一坛酒,朝我们眨眼笑道,咱们也来喝个痛快!
那一天醉过去之前,大家都已喝得东倒西歪,我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二师兄四仰八叉得躺在地上,我的腿上枕着汤圆的脑袋,肩膀蹭在粥师姐暖融融的怀里。忽然觉得三生有幸,我在八岁那年失去了一切,又在往后的岁月里得到了一切,我记得那双将我从水里捞出来的宽大手掌,记得热腾腾的甜汤,记得稚子脸上脏兮兮的泥巴,记得那一晚柴房的月光。往后的记忆如此清晰,已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将它们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师父曾经说,麻团想干啥师父都同意。而师父不太想同意的时候,用的办法通常就是——拖。
所以当三师兄说谢治中让他去赶考的时候,我便早早跟师父报备要随他一起上京的事,可到了初夏师兄已收拾好快要动身的时候,师父还是不想面对我这个问题,武馆就那么大地方,他总能想办法躲着我。
私奔吧,汤圆师姐如此建议,满脸期待与向往,从此以后浪迹江湖闲云野鹤,过个几年抱娃回家……
我把她按在床上,拿被子堵她的嘴。
她鼓着脸说麻团,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告诉她,我知道你不怕痒,不会用你对付我的法子来对付你。我只是想跟着三师兄当他的小厮或者书童,好歹是咱们胥浦出的举人,不会上京赶考连个家仆都不带吧,多寒碜。而且这些年师兄读书不知道武艺荒废了多少,去了那花花世界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孤身一人,谁保护他替他出气?
汤圆师姐觉得有道理。于是我的阵营又多了一人。
在多方的攻势下师父终于败下阵来,他看着我神色里有着隐隐的担心,他说到了京城可以去林将军府,你是他的义女,姓林,暂时忘掉自己的本姓,少惹麻烦。
船家收了揽绳开船,师父一行人的身影在江岸边渐渐远不可辨,只有那一点莹白,是师父花白的头发。
进京的路程大半都是水路,从南运河往北,经山阳入泗州,再转通济渠,便入豫州的地界,到达京师得花去大半个月,水路比陆路平稳,但若是天天在船上晃晃悠悠的也着实难受,三天下来我就有些头晕目眩,师兄时常闭着眼睛靠在船舱里养神,眉头蹙起,想必他也好不到哪去。
第六天我终于忍不住靠在船舷上吐,吐完只觉得身心巨爽,豁然开朗,远处的丘陵与田野宛如锦缎一般蜿蜒,碧玉般的湖泊点缀其中,当真美景,美景当与师兄共享,可为了对抗晕船,他只是一个劲地在甲板上扎马步,几乎心外无物。
捱过那十多日的水路之后我们踏上了豫州的地界,跃上码头的瞬间感觉就像从水牢逃出生天,师兄大手一挥,雇了辆马车便往京城赶。
师兄坐在马车里翻翻找找,把一水儿的盘缠全部丢给了我,说小厮,今后你管账。
我朝他恭敬一揖首,谨遵少爷吩咐。
重新踏上陆地的我们都轻松不少,尽管车马颠簸我却睡得无比踏实,夜里蓦然醒来的时候看见师兄依旧靠坐着睡觉,侧脸看过去沉静如水,又像一座缄默的山。
我的师兄,年方十九,昔日马步最稳的泥猴子如今也成了俊俏少年,我忽然有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又有点累似农民丰收的喜悦,师兄这个大倭瓜终于上京,他是谢治中这辈子唯一一个门生,他在奔向的前途未知却又充满期待的未来,他向往的战场,而我上京却是为了奔向过去,早已一纸定局却真相难明的过去。
这种背道而驰的感觉让我莫名的空茫和心酸,以至于看着师兄的侧影,看着看着又渐渐难过起来,像邗江的潮水一点点扑打上心头。这一年我十七岁,正在经历多愁善感的青春期。
这些隐秘的心思无处诉说,也无从说起,师兄见我不对劲总是会问,我开始不爽他那摸不着头脑的神情,然后逐渐变成痛恨,一边咀嚼着莫名其妙张牙舞爪的情绪,一边拿目光审视着浑然不知的师兄,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师父为啥那么讨厌读书人。
而后来才听师兄说起,那段时间的我让他忽然明白过来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后话了。
与大部分进京的考生一样,师兄在太学住下,拜完几位夫子便开始拾掇住处,学子皆是一人一斋,备考期间会一直住在这。刚打理完没多久薛诚便找了过来,他比我们提前半月到,他乡遇故知格外令人动容,薛诚说咱们三个可要在这里好好闯一闯,眉目里甚是春风得意,于是挥走了带来的俩小厮,说当务之急是出去接风。
我一直是扮作书童跟着三师兄,出了太学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