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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梦非梦,我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只觉得那声叹息极近,恍惚又迷蒙地听到了一句竟在冰天雪地里睡觉,我想兴许是守门的小厮发现我睡在廊下了,可又模糊地听不真切,不知是幻还是真,那声音又似是心疼的关切,说什么我确有隐衷,什么见你如做梦般。
似乎我只是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外面还是夜晚,不过房里多了个满脸急切的阿仪姑娘,她说小林师父,你可算是醒了。
我睡了很久?这天不还没亮嘛。
阿仪沉了脸,你睡了一天!白天在睡,现在又是晚上了!
我扯了扯嘴角,这凉州葡萄酒后劲竟那么大,果然酗酒误事。
从床铺上下来的时候忽然发觉榻前已然摆了双新鞋,这陈府的小厮做事竟如此细致,竟会为客人备鞋?正踯躅着要问阿仪的时候忽然听得她惊叹了声,好香啊。
她指指窗前几案上的一束白梅,用青瓷细颈瓶装着,没想到昨个儿你晚回来竟是溜回去折梅花了,怪不得要诓我们先走。
我望着白梅怔忪半晌,问阿仪,虞侯府上守备怎样?
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守备森严,家父虽是个小官但到底是武将,寻常也操练家兵,家臣守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陈仪说着又讷讷地望了我一眼,小林师父,你突然问这作甚?
我蹬上新鞋朝她笑了笑,这束梅可不是我折的,说不定是某只神通广大的苍蝇叼来的。
阿仪满目狐疑地望了望我,嘟囔里一句,果然酒喝多了说疯话。
我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其实很多时候只要自己心情好了,其他都不算个事儿。我此次南下一为探视传闻中病重的师兄,如今他能瞒过虞侯府上的人半夜翻围墙来插花送鞋子,定然是身体康健并且武力值尚存,于是我开始琢磨着另外一件事,蕲州离润州不远,走水路过个几天就能到,我有些想回胥浦瞧瞧师父。
想我跟师兄出门已有两载,其间虽然跟师父家书从未断过,但总比不上亲自回家看看,义父给的假有三个月,回胥浦一趟再启程北上,三个月的时间刚刚好。
若是赶得及,三月初九还能与师父一起去看下爹娘。
我跟陈虞侯表明了去意,准备过个两日便动身启程,在此之前还想去师兄那打个招呼,他既然不认我,我也可以学他半夜上房,到时候就我们两个,他定然什么都招。
四更时分,我好整以暇地出现在梅苑外头,轻车熟路地翻墙入院,外园静悄悄的,隔了老远看到有几点星火,想必是后堂那些寄住在此的贫苦人家,我在白梅林里转悠了一段时间,方才发觉这其间的假山石桥梅树林布局错落有致,暗藏玄机,有点儿奇门遁甲兵法布阵的味道,一时半刻竟走不出来。上次来时是那位老管家领着我们去內园的,又是大白天,倒也没觉得这路难寻,这到了晚上真如撞进了一团迷雾中般有些辨不清方向。
我一边摸索着一边疑窦丛生,温少渊竟住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平日里逛个园子也不怕迷路,可越走越渐渐发觉,这园子建成这样,就如同驻边打仗筑营栅埋鹿角一般,本就是一道守备防线。
所以说,师兄他是在防着什么吗。
正思忖之间,脚步一滞,几次生死关头的直觉猛然袭上心头,我站定了身形凝神望去,在十分有限的视野里,一处梅梢的枝头抖了抖,我便听到了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约摸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低声道,你来了?
我心下一凛,这是被觉察了?
正当我惊诧之时,另一个男声缓缓响起,比之前的那个尖细些,似乎有意敛了自己的本音,他说,等了半宿了,仍旧没见到什么动静。
我捂着嘴巴屏息凝视,梅树林掩住了二人身形,让人分不明确,只听得他们最后说了句什么明日亥时永阳巷阴之类。
那二人分开之时,我便挑了一个跟了上去,此时东方的天色已隐现一丝鱼肚白,梅花林里微风拂过,不远处传来鸡鸣。
那男子的身形很是轻捷,想来师父教我的轻身功夫不差,竟跟他跟得也有些吃力,花木扶疏之间,不知不觉竟然走出了林子,眼前一处八角凉亭,正是前日里我与陈仪簪花之处,再转望一眼,居然碰见了石子路上拥着褂袄款款而来的女子,正是刺史府管家女儿。
外头打更声起,我才晓得如今已是五更天了。
我避无可避,江姑娘看到我果然吓了一跳,我朝她笑笑,她才缓过神来端正仪态从容地行了个礼,温和的神色里难掩诧异之色,林姑娘,她说,没想到林姑娘竟如此雅兴,这个时候来我刺史府赏梅。
我回了一礼,跟她打哈哈,白日里人太多了,梅花自然是要挑清静之时赏才好。
她的目光斜了一斜便略略点头,这姑娘真能沉得住气,明明完全不信我却不追问,只是淡淡问道,好看?
好看。我附议。
她看了我一眼,随即笑道,姑娘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望着她那仿佛了然于胸的神色,顿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便问她,江姑娘似乎对现下这情状很有经验?
是啊。蕲州的姑娘,三更来赏梅的也有。
我忍不住呛咳了一下,有劳江姑娘担待。
那是自然,我身为温公子随侍,这些皆是要挂心的,不过赏梅人虽多,到底都如同这梅花上的雪,待日头一出来便毫无踪迹了。入不了眼,更入不了心。
江姑娘说这番话的时候依旧是从容有礼地微笑,到底是跟了师兄三个月的人,行事作风皆有相似,不过这姑娘未免太心急,我明明也就见了温少渊一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挑明,挺身而出挡桃花,想来姑娘对温少渊十分上心。
我点头附和她,的确,乱花迷眼,比不得松柏长青。
江姑娘再望过来的眼神便缓了一缓,我这才注意到她提着蓝子,大概是准备去赶集买菜的,便与她一边走一边顺便唠了两句家常,原来温少渊的饮食起居都是由这位姑娘料理,她说,起这么早是因为公子他最爱吃西街口的早点,去晚了便买不到了。
我只知师兄不爱吃的,现在竟然有他最爱吃的,不免感到好奇,便问他,什么早点。
她笑了一下说,麻团。
我又呛咳了一阵,温大人他竟然爱吃这种甜腻腻的芝麻馕子?
江姑娘道,温大人刚来蕲州病重之时,曾在睡梦中说过这种小点心,我便记下了,后来才知他当真爱吃。
我摸了摸脸,方知心思被那句话勾得魂游天外去了,才缓过来她的重点不是这个,便唏嘘道,江姑娘服侍温大人,当真是尽心尽力。
寒暄数句之后我们便在路口分道扬镳,这一番唠嗑竟让我完全忘记了潜入刺史府的初衷,我明明是来见师兄的,虽然最后还是没见到他,但是竟然没有一点不开心。
然后我又想起了之前碰到的那两个可疑分子,他们在刺史府的梅林里商量着什么,永阳巷又是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四二
我琢磨着该怎么跟师兄说起这事,第二日便被陈小姑娘扯去了蕲州城四牌楼的一间雅致的小馆子,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说阿俦有要事相商,我刚坐下,便知宴无好宴。
陈俦望着我局促了半天,一双手在桌下绞来绞去,又是咬嘴唇又是轻微地叹气,虞侯家的长子不如长女一般快人快语性子也直爽大条,阿俦是个细腻谨慎的孩子,陈仪姑娘等得不耐烦,便支着脑袋敲碗,阿俦,你不是说要亲口跟小林师父说的嘛。
陈俦忽然抬头看着我,直直地盯了一会像是在下什么决心,我正疑惑这平日里冷静斯文的小公子要玩哪出,便看到他又满满地斟了一碗酒,仰起头便饮了个干净。
他一搁碗正要开口,便听到整个人在状况外的陈仪姑娘望向窗口,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冲我们道,快看快看那是谁!
四牌楼街上,刺史温尧长身而立,正与路边地卖菜婆婆说着什么,脸上是一贯温文亲和的笑意,他的身后站着那位江家姑娘。陈仪嗓门颇大,这一吼直吼得那仨人齐齐往我们这边看来,我立即敛了心神装作在看别处,端起茶碗漫不经心地猛灌了一口才发觉酒气直冲到头顶,原来不知何时陈俦小公子竟然给我满上了酒。
我从未喝过如此烈酒,只觉得一路烧刀子一般地劈开脏腑,想必脸色一定难看至极,陈俦小公子很是难堪地给我倒茶,说小林师父你怎么喝那么急。我摆摆手告诉他没事我前日里还偷偷喝了一坛呢,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我估计等会要醉,你得趁我清醒时快些告诉我。
袖子被猛地扯了扯,方觉陈仪姑娘在示意我看门口,原来温少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他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的直裰,看上去愈发地气定神闲,然后他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气定神闲地与陈家儿女一一打了招呼,接着看了看我,道,这位姑娘看似喝多了。
我朝他笑笑,微醺而已,温大人多虑,便示意陈俦有话快说。
约莫是酒壮人胆的缘故,阿俦跟我说的事竟然是想随我去边关投军,他知道我不日便会启程回陇州,他作为武人一心想从军报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这蕲州太过安然平定,他怕如此下去消磨壮志,便定了去边关投军的心。
我知他父亲当年正是因为伤病从守边军中退下,才来这蕲州任这虞侯一职,陈俦子承父志,想必从军也是早晚的事,但是如今下这决定,却并不是时候。
正考虑到这一层,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师兄淡淡地说了句不可。
我斜了他一眼,感觉他的身形变成了两个,然后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听得他缓缓道,陈公子投军一事,恐怕尚未与令尊商量过吧?
陈俦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委屈地点点头。
陈公子乃家中长子,父母渐老,而弟妹尚且年幼,恐怕此时并不是离家从军的好时候,何况如今边关战事频繁,你若是去投军,作为新兵经验资历都欠缺,也并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