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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纹身无法完全遮掩,他知道莫飞飞已经看出来他是凤还楼的人。
只是凤还楼近些年捕捉了不少人质,甚至将合适者训练成自养杀手,他并非没有解释的理由。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他知道言多必失。莫飞飞问及他可知娘亲人在何处,他但摇头。
莫飞飞教给了他灵枢针法。
“灵枢针法虽然可以助你接续经脉,恢复如常,然而双腿要能下地行走,恐怕需要七八年之久。”
“我本该带你在身边,可是身为军将,不得不守军规。我会让你住进一刹海湖心苑,名为思过,实为养伤,避免和府中人的接触。一刹海外布有白沙阵,我会以保护水源和防患寻刀者的理由派驻京军,以防凤还楼的人前来追杀你。”
“我知道你恨萧家人。我亦恨。只是……莫家数百年基业,家大族大,我身为长子,许多事情,想做,而不能做;不想做,却必须去做。萧家根深叶茂,时下些微动摇不得。我不能为你母亲正名,亦无法让萧氏受惩,是我莫世靖无能,对不住你母子——合该我这一生孑然。”
“过去的事情,纵然悔恨再多,也无法挽回。但我想许你一个未来。”
“七年之后,我会回来,接你出湖。”
他觉得可笑。
他的未来,不需要莫飞飞来许。
就算他有未来,可他娘亲呢?
娘亲所失去的,莫飞飞永远也弥补不回来。
随后刘徽化身老酒鬼,也混了进来。
他原本不想随刘徽入内库,可是他现在想了。
莫陌不应该依赖靖国府而活。他要在七年之后,莫飞飞如约回来接他之前,自己一步一步走出靖国府。
苦研医术,唯求身体能够尽快好起来。
跟着老酒鬼学一切做勘主所应该懂得的东西,只求出去之后,能够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安身立命之位。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用刀,他就得学会别的东西。
这七年中,他日夜不敢懈怠。并不曾比在凤还楼的十二年,有半分的松懈。
和白音、徐先生夫妇重又有了联系。他知道他不配穿哥哥的白衣,便请秦桑另为他制衣。他终究发现,只有穿着那双色夹衣,他方有勇气盍目眠歇。
湖心苑中不断有寻刀之人来袭,总有京军防不住的高手。他内力渐渐恢复,虽然双腿不能行走,却不敢落下武艺。
龙魂索、针法,刘徽亦会时常加以指点。他本就悟性极强,这七年间,武功修为竟是突飞猛进。
他不能似刘徽一般从地面出湖。后来刘徽赠了他一件鲛衣,他便能下水寻找出湖秘道。在水中,他方觉得同常人一样,感觉不到腿疾。于是他经常喜欢潜入湖底。在水中遇见的寻刀人,总被他刺死之后,扎入湖底。
不知为何,这种杀人的快感,令他欲罢不能。直到后几年,他戾气渐渐消除了些,杀意方不如以往那般炽盛。
七年中常有惊险。袭入湖心苑的人,总被他捉住。向刘戏蟾索要了廿日绵,置入口中藏尸于地下密室,供他解剖练针之用。最初莫飞飞安排进来的丫鬟是个善良的姑娘,服侍他四年之久,却有一次无意中窥见他解剖死人,竟是吓疯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给她服食了忘忧,将她放回了前府。后来萧夫人安□来的丫鬟,他一个不留地全数逐走。恶毒者,他更不曾手软。
七年前那一时幼稚所遭受的断腿之痛,已经让他很清楚,做哥哥那样纯粹的好人,他没有办法活下去。
在第六年,他发现了湖底藏有六千忍刀的密室。
他惊喜之余,突然想到了立得功勋进入内库的法子。
刘戏蟾曾同他提过,朝廷早有探得国中一直有扶桑间谍潜伏,然而总是无法一网打尽。
他随刘徽这么多年,对账务银钱的运作已经极是熟悉。从零碎的线索中,他推出这些扶桑间谍有大笔的银钱存于京城的钱庄。
内库的船务一直因为银钱周转无力,乏于整顿。倘是能够空手套白狼,从扶桑人手中取得这一批巨资,并购林立的私家船厂,不在话下。
他将这个想法同刘戏蟾说出来,刘戏蟾惊讶之外,却又击掌赞叹:“也就你这种恶人会想出这种无耻的法子!以恶报恶,好!”
她想了想,又皱眉道:“我听皇帝身边亲军说,那些扶桑奸细首领虽未露面,然而一个个武艺其高,就算你查出了他们的身份,又如何能不打草惊蛇地取出银钱来?”
“我自有办法。”
刘戏蟾愕然:“你要亲自出手?”
他漠然道:“最后一次。”
为着这最后一次,他准备了一年之久。待查出了十三名首领的身份,他从徐灵胎和刘戏蟾那里备齐了各类所需的毒药、衣饰、易容道具之类。亦让刘戏蟾为他重新打制了双刀,以防万一。
刘戏蟾看到其中还有女子裙衫时,不由得好一阵大笑,道:“我总扮小生,人说风流倜傥;想来你扮花旦,必是倾国倾城。”
待刘戏蟾笑够了,他冷着脸道:“里面那个大首领贺梅村,以我眼下的身手,打不过。”
刘戏蟾嘿嘿笑着,哼着南戏的调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倒是羡慕那贺梅村了。”
他狠狠剜了刘戏蟾一眼。
刘戏蟾用力拍了他一下:“多多小心!我爹那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儿的,我还指着你回来做勘主!”
这一年春意时至,他复又临风站立于京城高墙密瓦之上,俯瞰满城灯火,安然无恙。
十二年又七年,他想也许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张府之中千樱胜雪,落英缤纷而无声。他手中的刀寂然刺入贺梅村的心脏,干净,利落。他木然地看着那细如毫发的伤口,知道这又是一次完美无缺的刺杀。
他依然是最好的杀手,不过这并不是他所恋栈的东西。
这一夜过后,他可以永远告别这个身份。
他脱下女装,复又易为贺梅村的模样。
妙的是他的身高体形竟是贺梅村十分相似,让这个计策几乎是天衣无缝。
当然,他刺杀贺梅村,不仅仅是为了夺取巨资,他还要从这张府之中,寻找出张好水建造靖国府一刹海和凤还楼的图纸。贺梅村继承了张好水的家业,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在他这阁子里。
他从几案的画轴中寻起,然而打开的第一卷画,便让他凝了颜色,摒了呼吸。
是一个带着一对珍珠耳坠的小小姑娘。
并非那么的美貌,却似林中精灵一般轻盈可爱。欢笑着,眉眼儿都好似弯弯的月牙。
似踏着这烂漫□而来,那笑意如能够消融一切冰雪的春日暖阳,耀眼得有那么一瞬让他几乎想避开眼去。
他冰冷黑暗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就像一只久在黑夜中飞行的蛾,见到这一束夺目的亮光,便无法抑制地被吸引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束光,其实是火。
只是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向着那光亮和温暖,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而已经决意永不再用刀的人,为了她,再度双刀出鞘。
那画的下方,写着“朱尾深衣”四个汉文字。
这令他突然茫然起来。
这是扶桑名字么?可他并不曾听过有这样的姓名。
可这个姑娘若不是扶桑人,画像又为何在贺梅村这里?
当夜,他被一个小小姑娘扑进了冰冷的一刹海。发起高烧,双腿复又不能行走。一切的计划全数被打乱,他愤怒至极,决意寻到那姑娘,要将她碎尸万段。
次日,又要应付靖国府的那一群人。
然而魑魅丛中,他一眼便望见了那一对泛着柔润晕光的珍珠耳坠,洁白无瑕。
她易了容,他仍旧能认出来。
昨日那画中的姑娘,竟然活生生地来到了他面前。
死水般的心中泛起涟漪,却让身体上的痛苦更重。
他强迫自己挪开眼去,眸中放空。
人都走了。那个小小姑娘却留了下来。
是新给他的通房丫头。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猫儿一般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说话了。
然而那声音,却是昨夜,让他堕入冰湖的那个姑娘的声音。
“我叫朱尾,小字深衣……”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文案:CBJ:China born Japanese,天朝生的扶桑人,陌上春TBC:Taiwan born Chinese,琉球生的天朝人,朱尾女主:朱尾深衣。正文女猪视角,深衣。番外换用他人/上帝视角,改称朱尾,也是说明她长大了,不再用小名。男主:陌少。因为我不能写莫陌……也不能写陌上春@@谢谢dundun的手榴弹!其实有留言我就满足了……不用酱紫花银子的……TT 耐你!
、番外·四夷系列终章
海库令主朱镝的幺女与内库勘主傅生的盛大婚礼,良辰吉日在天姥山庄举行。这一场婚礼并未广发喜帖,然而皇帝派出太子前去贺喜,御赐“天下大同”之金字匾额,昔日殿前八英尽数聚集天姥山庄,仍是让这场喜事飞快传遍了天下。
海库令主朱镝一家、内库那神秘至极的堂主和勘主、弘启一朝殿前八英……哪一个不是传奇中的人物!
平日里见一个已是比登天还难,这一次竟然济济一堂,可不令天下人惊叹向往!
是以婚礼前后的天姥山庄,四方都拢聚了各色人等,天姥城中,一座难求。至最后,太子不得不请命调遣了地方守备军前来阻截和防卫。
大婚当日,观礼之人并无外人。那些想亲见内库堂主、勘主之人,终究未能遂愿。然而大方现于人前的八英和朱镝、左钧直夫妇,却令人大呼饱了眼福。过去曾一睹朱镝劫法场,救下左钧直并与八英相斗那一场奇景之人,不由得慨叹数十年过去,这些人却仿佛未曾变过。
世人无不揣测这内库勘主傅生是何许人也,名不见经传,却能够娶到海库令主家的五小姐。而内库传闻中那般苛酷冷傲之人,为何又能恰了五小姐的心。一时间传说纷纭,连茶馆之中的说书人,也讲起了各种故事——四夷纷争的、女帝和云中君的、朱镝和左钧直的、殿前八英的、朱家的五个孩子与皇族明氏、云氏、刘氏的种种纠缠……
然而这个世上的传奇,永远都是说不完的。
这日五鼓时分,朱镝与莫飞飞二人登上天姥山之巅,等候日出。
天姥山势拔五岳,傲视群峰。二人足下,云海漫漫,烟涛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