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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应该欣慰,还是失望?
我走出酒气弥漫的大堂。堂外,明月清圆,好风如水,桂花却已谢尽了。
堂中歌女,依稀在唱:“一年老一年,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花一凋零。一人一场戏,一生一梦里。莫负此时光阴,饮一杯,唱一回……”
恍若隔世。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我的生活依然悠闲而平静。每日入宫陪伴皇子,教他背一首诗。日复一日,从“大漠孤烟直”到“小桥流水人家”从“春江水暖鸭先知”到“霜叶红于二月花”
其实,他不出一日便会忘记,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我却乐此不疲。
我也时常去染霞宫向卢妃请安。姊姊依然美丽,仪态柔雅。但在后宫,再温柔的美丽也要经历冷硬现实的砥砺。即使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我与她也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姐弟。
终于,一个繁花烂漫的春日,染霞宫内,卢妃忽然告诉我,太医诊出,她有孕了。
窗外桃花灼灼,春深似海。沉默刹那后,我微笑:“恭喜姊姊。”
但她眼中并无笑意。她亦知,这是福是祸,尚难预料。
在这之前,今上似乎已有压制卢家势力之意,频频密诏吴疑。今上似乎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吴疑早已成为卢家一党。连我都猜到的事,大哥不会不知。
对于卢家而言,今上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傀儡。而恰在此时,卢妃怀孕……
“阿悦,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李智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竟在教他背诗时走神了。
明明春光正暖,怎么会冷呢?
我笑笑,并不言语。
他亦笑起来:“阿悦开心吗?”
父亲为我取名为“悦”便是希望我一生无忧。而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唯一没有的,是不开心的理由。所以,我很开心。
但该来的,总会到来。避无可避。
那个初夏之夜,大哥带我进入祠堂时,二哥已在堂内。
古老的祠堂中,陈列着卢家历代先祖的牌位,长明灯日夜不灭,沉寂得庄严。这是卢府内的禁地,只有卢家的嫡系男丁可以入内。此时,空寂的祠堂内,光线幽晦,我们三人轮流给上百个牌位逐一上香。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惊讶地发现了一面牌位,刻着“卢悦”二字。按照其上所刻文字,这个牌位的主人应是我的兄长,大我一岁,才出生便不幸夭折了。原来,本该名为卢悦的人不是我,我只是继承了兄长的名字。
但关于这位兄长,为何从未有人提过?是已经淡忘了,还是不愿回忆伤心之事?
不暇细思,大哥已招我过去。他跪在卢家始祖的牌位前,我与二哥也跪下。
香炉内溢出不知名的浓香,幽幽的,如一尾滑鳞的鱼。地板冰凉,冷意丝丝渗入肌肤。但我竟又不觉得冷了。也许,已经麻木。
我已猜到大哥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那样沉静,我恍惚回到幼时,夜里,他在床边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眠。但此刻,他话语的内容那样沉重:“不肖子孙卢仪,在此起誓,先祖为证——我必尽我所能守护卢家。家族之名,重于微身。若卢家罹难不存,我必不苟且偷生……”
我想要说什么,头脑却越来越昏沉,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我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似乎听到二哥的声音:“若为卢家而死,卢均虽死无憾……”
我醒来时,是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中。
头脑中片刻的空白混沌后,记忆如潮水纷涌而来。我应是中了迷香。那种在祠堂内弥漫的幽香,可使人昏迷。看来,大哥终是要孤注一掷了,才急着将我送走。
我扶着微微疼痛的头坐起来。这时,马车停下了。
我连忙拉开车厢前的门帘,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意料之外的景象——
一群士兵将马车团团围住,来意不善,刀戟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四周空气里胶滞着一触即发的紧张。而大哥派来护送马车的人马,显然寡不敌众。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令我惊讶的,是骑在马上、作为这些士兵的指挥者的人。
一身白衣,了无尘埃。
果然,他从来不是卢家一党的人。
终非池中物的他,怎肯永远屈居于大哥之下?
耀眼的阳光下,他微微一笑,笑意里却只有冰冷:“卢悦,我们又见面了。”
“要杀我么?”我淡淡问。
“杀你?”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不,还不能杀你,你还有用。”
但我没有想到,我的用处是作为人质。
他把我带入宫中,亲眼见证了最残忍的一幕。
文英殿上,二哥统领的御林军与吴疑的人马对峙。二哥挟持了今上,而吴疑挟持了我。
吴疑手中的匕首抵着我的皮肤,冰凉如霜,仿佛那夜的月光。
我忽然发现,原来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欲死不得。一切如此荒谬。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时光流逝得那么慢,仿佛过了千年,但那不过是一弹指的时间。
剑从二哥手中脱落的一瞬,我知道,卢家输了。
二哥死了,死在我面前。一地的血,红得刺眼。
大哥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二哥也不可能软弱到因为我而放弃整个家族。这一定不是真的。
一定,不是真的……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殷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悦儿,阿均,阿均怎么了?”
我蓦然抬头,是姊姊,她向二哥伏倒的地方飞奔过来。
“不要!”我竭力喊出声。
但,已经迟了。我眼看着剑光一闪,她犹如一朵落花,缓缓委地凋残。我终于挣脱了吴疑,跑上去抱住她,感觉到她体内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如指间细砂,越想挽留,越留不住。
“娘娘腹中有陛下的孩子!”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今上哀求。
今上淡淡道:“从来就没有孩子。”
我一愣,终于明白了——吴疑早已和今上结盟,他们联手逼卢家谋反。连姊姊有孕的说法,都只是他们布下的陷阱。
我笑了,因为已无泪可落。
吴疑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明日一早,卢家妄图谋逆弑君之事便会昭告天下。卢妃伪装有孕,也是其中一条罪名。”
是啊,成王败寇,胜者对于败者,什么罪名都可以任意添加。但他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恨意,更令我心寒。我仰头看他,一字一顿:“你如此恨我们卢家,为什么?”
他扬眉一笑:“我不但恨卢家,也恨夏家。但我最恨的,是你,陛下。”
今上并不惊讶,静静注视着他:“我知道。”
他微微诧异,蹙眉道:“你知道?”
今上笑了,仿佛终于获得了解脱:“我知道,你是代她来向我报仇的。也许其他人看不出,但我怎会不知,你是灵儿和我的骨肉。你很像她,连说话时的语气都那么像。如今,卢夏两家都毁了,我的仇也报了,你若要杀我,便杀吧。我的遗诏就在御书房内,你将名正言顺地继承这个国家。”
电光火石之间,真相浮出水面。吴疑才是苏妃的孩子,而苏妃是卢夏两家逼迫今上赐死的。苏妃一定早已料到,自己若诞下男婴便难逃死亡的结局。于是,她将自己的孩子偷龙转凤送出了宫。
原来,这不仅是一场充满野心的赌博,还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到底是复仇成全了吴疑的野心,还是野心助成了他的复仇?
我看着吴疑一剑杀死了他的生父。这个深情却又无情、软弱却又偏执的帝王,他生时,我从未见他笑过,而死时,他竟笑着。
一切,都结束了吧?我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吴疑看出了我的绝望,他冷笑着的面容那样陌生:“你不会死得这么轻易。我要留下你,作为卢家最后的血脉,亲眼看着我位登九五、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一个声音含笑轻嗤。
这个声音,竟如此熟悉。我猛然抬头,只见一人缓缓步入殿内。阳光很亮,那人逆着光一步步走来,踏着满地鲜血,笑容比阳光更明亮。
除了李智,我再未在宫中见过其他人有这样的笑容。
“你还不知道么,你所掌握的京畿近卫军,已被三军包围了?”他微笑道。
吴疑一愣,不以为意:“怎么可能?集合各地军队,不可能怎么快。而且,没有皇帝的圣旨,三军绝不会擅自调动。”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智拿出一方纯白无瑕的玉印。繁复的雕龙图案,巧夺天工。而古老的质地,更是无法仿制的。
“国玺!”吴疑惊呼出声。
“不错,由于有了国玺,伪造圣旨并不难,当然,遗诏也是。”随着李智的话音,整齐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透窗望去,只见无数三军士卒纷涌而来,将文英殿围住,完全控制了局势。
吴疑,大势已去。
他脸色苍白,惨然而笑:“但是,国玺的存放地点极为隐蔽,只有历代帝王才能知晓……”
“这要感谢你的母亲,苏妃娘娘。”李智有条不紊地为他解惑,“你的母亲出身低微,无权无势,你以为,她是怎样把你顺利送出宫的?是当年的卢家家主帮助了她。作为交换,她告诉了卢家家主国玺的存放地点——皇帝太宠爱她了,宠爱到喝醉时把这样重要的秘密也告诉了她。可惜,就是因为这份宠爱,她不得不死。”
当年的卢家家主,就是我的父亲。原来,从那时开始,一切已经注定。
我想起幼时看过的一幅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树下还有一名童子挟着弹弓。
“原来,是这样……你一直都只是装傻,但只有你一人,不可能完成全部的布局。”吴疑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失败。
“当然不是殿下一人,还有我。”大哥大步奔入殿内,目光扫过二哥与姊姊,有至深的哀恸。但他的目光落到吴疑身上时,便只剩下锐利如刃的恨意。这样的目光,我只在父亲过世时,在他眼中见过。
“抱歉,阿均,阿妍,我来晚了。”他低声说着,声音平静,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李智道:“你已尽力了。调动三军很耗时间,你能此刻赶回,已是没有辜负他们的牺牲。”
大哥恍若不闻,一步步向吴疑走去。
一把剑,没入了吴疑的胸膛。他没有反抗。
他望着李智,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最大的错误,是小觑了你……我虽输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