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她并不快乐。
禁宫之中,不缺乏珍奇异宝,却永远缺少快乐。更何况,后位悬空至今,若夏妃弄璋,极有可能入主中宫。
姊姊入宫前,大哥曾说:“这不是她一人的宠辱,而是整个卢家的命运。”
远远望着雍容高贵的卢妃,我很难想像,那个曾经温柔得连蝴蝶也不忍伤害的少女,是如何独自承担起整个家族的沉重责任。
不能再想下去,酒喝得太多了,头隐隐作痛。身旁,李智仍无忧无虑地笑着,指给我看台上的戏目。我将目光转向戏台,却没有留心台上的悲欢离合,只隐约听得袅袅歌声随风传来:
“一年老一年,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花一凋零。一人一场戏,一生一梦里。莫负此时光阴,饮一杯,唱一回……”
是谁点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曲子?
我向四周看去,只见一片觥筹交错、言酣酒暖。人们忙着推杯换盏、客套寒暄。
这样的清寂的歌声,无人听。
也许,只有我是格格不入之人。
我自嘲一笑,斟了一杯酒,举杯欲饮。这时,有内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声音尖细刺耳,令满座喧哗陡然寂静下来——
“夏妃娘娘薨了!”
嘉元七年,八月十五日,戌时一刻,夏妃薨于明锦宫。
我记得,那夜月光明亮。
当晚,我回到卢府时,大哥已在偏厅。
他身居要职,公务繁忙,夙兴夜寐,下人们也不敢先睡。因此,府内此时依然灯火通明,仆俾来来往往,各司其职,忙碌之景不逊于白日。我步入偏厅,只觉清幽之意扑面而来,心境蓦然沉静。厅内弥漫着淡淡茶香,一盏琉璃灯悬于灯架,在入户清风中微微摇曳,晖光略暗。大哥已换去官服,身着燕居宽袍,对着一枰棋局,倚榻而坐,执了卷棋谱静静地看,而神思分明不在书中。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丞相,大哥处世沉稳、进退有度。常有人赞他生性淡泊,无所偏嗜,却少有人知晓,他于棋道甚是痴迷。但因棋力太高,他绝不轻易与人对弈,故反而鲜为人知。更何况,身为左丞相的他,与右丞相夏大人共掌权柄,为百官之范,不可存有一丝偏好私心。这些年来,大哥都在“戒棋”而今夜他竟对棋而坐,甚不寻常——只有在心绪芜乱难静时,他才会借此镇定心神。
他抬头见是我,放下棋谱,唇边浮起一丝温和笑意:“悦儿,过来陪大哥下一局棋。”
我走过去,于枰前落座,笑着抓起一把黑子:“大哥棋力高绝,容我先行一步。”
厅内极静。我和他轮流落子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棋可观心。他虽稳居上风,但棋路微乱,不复往日的从容严密。他沉吟着如何落子,我抬头看他。灯光下,他微微蹙眉,指间转动着一枚白子。数日不曾近看,他似乎愈显清减了,但一双眸子依然幽深而清亮,无人能够看透。
宫中,夏丞相时常有意无意地揶揄他。记得有一次,他打趣说,大哥与英武的二哥正相反,“羸弱如不胜罗衣”当时听了,我唯感夸张,此刻竟觉得真切。
轻微一声清响,一枚白子落于枰上,又堵了黑子的一条生路。他并未抬头,却似能察觉我的目光,静静问我:“在想什么?”
我拈起一枚棋子,微笑道:“今天在宫里,我遇到一个人。”
他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谁?”
“大理寺的吴疑。大哥觉得,其人如何?”
他这才从棋枰上移开了目光,抬头看我。不知是不是黯淡光线中的错觉,我觉得他有刹那的失神。
他淡淡道:“终非池中物。”
饶是我已知其人不可小觑,也不由为此微惊。大哥识人从无差错,更从未给人如此高的评价。
这样的人,若不能成为盟友,便是最危险的敌人。
我正欲言语,却听吱嘎一声,二哥推门而入。
他还穿着御林军的统一军服,腰佩长剑,颇显英武。走在府中,怕是又要引得侍女频频瞩目。念及于此,我不由微笑。二哥走过来揉揉我的头发:“悦儿在笑什么?”
“二哥不也在微笑?”
他朗然一笑:“今晚,只怕夏家之人笑不出来了。”
前段时间,由于夏妃有孕,夏家党人在朝中趾高气昂,颇显跋扈。
可惜一夜之间,触手可及的荣华烟消云散。
我倒了杯茶,递给二哥:“听说,明锦宫那边被大内侍卫包围得针插不进、水泻不出,不知‘夜未央’是如何潜入的?”
没想到,二哥摇头道:“‘夜未央’的行迹还完全没有线索,只怕这次,大理寺的人又要头疼了。”饮尽茶水后,他续道:“据明锦宫的宫女讲,夏妃一直在内室绣花。因她素来喜静,只让一名宫女陪着。内室并无窗牖,只有一扇门与外室相连,而众多侍卫都把守于外室,理应万无一失。夏妃口渴,让侍女去外室泡茶,但当侍女端着茶重返内室时,夏妃已……”
“不要妄谈禁中之事。”大哥打断道。
二哥素来敬重大哥,闻言立刻噤声。
如此说来,夏妃之死当真蹊跷。难道“夜未央”真有飞天遁地之术?
“时辰不早了。阿悦,你明日一早还要入宫陪伴殿下,先回去睡了吧。”大哥如此道。
我当然知道,他有话要与二哥说,便转身离开,顺带掩上房门。
掩门时,我隐约听得房内二哥道:“陛下龙颜大怒,特命大理寺的吴疑受理此案……”
三
〖对局〗
清晨,薄雾未散,宫中的琼楼玉宇在雾中飘渺如海市蜃楼。繁华至极,总不真切,仿佛随时会幻灭。
我虽常入宫中,但因宫禁太大,许多路径仍觉陌生,由内臣在前面掌灯领路。四周很静,内臣的软底靴落地无声——没有哪位主人会喜欢仆从的嘈杂足音,今上于此尤甚。
绕过一座假山时,隐隐听到两名女子的低声交谈因风飘来:“夏妃之死,怕是不简单。是谁以千两黄金雇得‘夜未央’?”
“这还用说?夏妃不在了,谁得利最大?”
“自然是卢家。”
“那就对了……”
内臣连忙扬声叱道:“哪宫的人,胆敢在此胡言乱语?”
两名宫女从假山后缓缓转出来,跪倒在我面前,声音微颤:“公子恕罪。”
我不看她们,静声对内臣道:“快去宁景宫吧,怕是要耽误了。”
内臣微露诧异之色,但很快回过神来,继续领路而行。
并非我要刻意博得“宽仁”之名,只怕现在宫中大多数人都持如此想法。若处罚宫女,不但无益,反而更显心虚。
终于到了皇子李智所居的宁景宫。作为皇子的侍读,我对此地并不陌生。但今日的宁景宫迥异往常,四处白幡飞扬,素纱如云。一切饰物都换为霜白之色,四壁清素,如雪洞一般。宫女们也都淡妆素颜,衣无文彩。这是夏妃薨后的治丧。
我方入中庭,李智便自内堂迎了出来,携了我的手,笑嘻嘻道:“阿悦来了。”
因他握着我的手,我不便行礼,只得省去了虚文。
入室落座后,宫女奉上茶盏。
他问我:“怎么大家都穿白衣服,连阿悦也是?”
“殿下可知,昨夜夏妃娘娘薨了?”
他想了想方道:“薨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吧?我知道。”
我向他解释:“夏妃是殿下的母妃。母妃死后,作为儿臣,殿下理应守孝。守孝,就要穿白衣。”
他目光茫然,显然没有听懂。我便又用更易懂的语言解释了一遍,他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曾经,为了教他背一首七绝古诗,我把那首诗背诵了不下百遍。
一名宫女上前为我斟茶,微笑道:“卢小公子真有耐心。”
我轻笑不言。
我知道,宫中人多是暗暗瞧不起这个无用的皇子,不能理解我为何对他有如此耐心。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赎罪。
突然,李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不是我娘。”
我微微一惊,杯中茶水轻轻一漾。
他继续道:“他们都说,我的娘早就死了。我没有娘。”
我理应立刻纠正他的说法,但我没有。
其实,谁都知道,他说的没有错。他的生母苏妃在他出生之后不久就故去了,连她妃子的封号都是死后追加的。生前,她只是一名身份低微的采女。关于她,宫中暗暗流传着一些传说。比如,她姿容佳丽,性情柔婉,最为今上宠爱。但迫于卢夏两家的压力,她生前始终未得晋封。
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因此,我愿尽我所能补偿他。
“殿下,你听我说……”我正谨慎地考虑着措辞,却被前来传诏的内臣打算。
今上诏我去文英殿。
我无官无爵,之前也甚少与今上见面。对于这次传诏,我与其他人一样意外。
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如此。
文英殿与御书房相邻,是禁地中的禁地。即使是位高权重如左右丞相,未经传诏,亦不得入内。
殿内光线幽微,罗幕低垂,一丝风也没有。香炉内,袅袅透出龙涎香的气息。今上静坐于案前,身影隐没在阴影中,似一尊沉寂千年的雕像。
“卿认为,一个人若犯下错误,理应承担后果吗?”他的声音幽幽的,不复平日里的威严。
他所指的,是什么?我猜不透。
迟疑片刻,我终于如实道:“草民以为,理应如此。”
“都说‘杀人偿命’,若害死了一个人,是要用命来偿还吧?”
望着幽平如镜的地面,我谨慎道:“这,恕草民不敢妄言,应依律法行事。”
“律法?”他忽然笑起来,声音里却有苍老的悲凉,“律法有什么用?”
作为一个帝王,他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他到底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伤心,就会软弱。
殿内凉意透衣。仿佛幽冥中潜伏着一只巨兽,吸尽所有生气和暖意。
“你知道,朕为何独独诏你前来吗?”他平静下来,问道。
“草民不知。”
“因为,你是宫中唯一一个朕可以询问的人了。”
我略一犹疑,终是守礼道:“草民惶恐。”
对于帝王,人人都会选择最恰当的言辞,但少有言语出于真心。
他有些疲倦地挥了挥袖,“你下去吧。”
我施礼退下。
无情最是帝王家。其实,今上是很软弱的人。因为他身在帝王家,却仍有情。这也是为何当年卢夏两家会选择扶助他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