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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林浩远的家中也是放了块看起来很是多余的地衣。
毕德公公曾说,在瑜嫣娘娘去后,先帝便拆了落纷轩建了新的宫殿赐予那两个胡女。只是不过一年,二女便先后被寻了错处逐入冷宫。这之后,梦瑶宫再无新人入驻。
看来这宠爱也是待商榷的。我摇摇头,搬开案几,掀起落了满满灰尘的地毯。
和我所想相同,这毯子下,是块敲了会有空响回音的菱花地砖。
我顺着石梯进到地下暗室。用灯笼向四处一照,便见这暗室的四面墙壁都挂满了女子画像。画中女子或嗔或笑,或抬手或低眉,动静之间皆是风华无双。且洛晋的眉眼,与她很有几分相似。看来这女子便是瑜嫣娘娘无疑了。且这些画作,从落笔起势之间,都可看出是一人手笔。
墙壁一隅放了个紫檀木的矮柜。柜中放的皆是女子裙裳。一件一件,皆是叠得整整齐齐。
暗室正中,便是一张长脚桌几,上面放了早已枯涸的笔墨和一沓很是陈旧的信笺。
这沓信笺,皆是按了日期排序放好。我翻了下,捡了封最早的癸未年的看起。
“癸未五月十七。朕御驾西讨。大胜。俘获牛羊庶民无数。其中有一女子,虽衣衫褴褛,眼睛却甚为明亮。朕下马问其姓名,答曰古丽喀尔。瑜嫣,这便是你我初见。”
“癸未八月十四,中秋前夜,古丽喀尔改名瑜嫣,获封号婧。受封仪礼之上,你面无喜色,应是受了许多委屈。朕看着你瘦削脸畔,甚是心疼。”
“甲申年十二月二十二。晋儿出世。朕抱着他喜极而泣。你亦是在旁露出欣慰笑颜。朕握住你手,感觉满足。”
“己丑年三月初四。晋儿落水。幸得发现及时,堪堪得以保住性命。你抱着晋儿哭得柔肠寸断。朕知是何人而为,却无力量与之抗衡。瑜嫣,朕很是无用。”
“。庚寅七月二十九。朕第一次重重斥责了你。看你情伤,朕亦心碎。”
……
“癸巳十一月初九。自你离去,已三日整。朕每思及此,常黯然垂泪。你若泉下有知,定是恨我非常罢。”
……
“癸卯二月十八。值朕生辰。晋儿送来亲酿好酒,却被朕狠心摔碎。瑜嫣,朕的痛楚,你可感知?”
“甲辰正月初十。莫卿密奏,晋儿似有叛反之貌。朕告知他,若望高升,可随晋儿。今次恐是朕最后一次执笔。也罢。未尽之语待黄泉路上再与你细说。”
……
将厚厚一沓信笺读完,对先帝当年所做种种,我已大概了然。
先帝幼年登基,便有皇太后幕后辅政。待先帝成人,朝堂之上已全是外戚当权。后先帝虽提拔一干文臣,却无奈五十万重兵的调遣兵符仍握于卫虎将军手中。
卫虎者,皇太后的亲侄。之后先帝更是遵着母后之命,迎娶卫虎亲妹为一国之母。
皇后虽看着贤德,其实内里专断狠绝。很长时间内,除了皇后亲生嫡子,后宫其他妃嫔皆是一无所出。先帝早知其因,却有口难言。
这般几年之后,先帝遇见此生挚爱,瑜嫣。瑜嫣亦是属意先帝。二人如胶似漆,情感甚笃。此后,瑜嫣接连替先帝诞下一子一女。先帝欢喜非常。
先帝有意改立洛晋为太子人选。此番消息走漏至皇后耳中,当即便派人了结二皇子的性命。只亏得洛晋命大,险险逃过一劫。
先帝愤怒至极,奔至中宫与皇后大吵。第二日便有卫虎将军率领重兵倾轧城外。先帝狼狈妥协,承诺不再专宠瑜嫣。
此后种种,便都是先帝为保住瑜嫣及其幼子所做的戏码。他看着挚爱受苦,心里也痛似刀绞。
这般几年后,突地传来瑜嫣死讯。先帝沉默半晌,却也只得咬牙将薄幸的戏份做足。之后将落纷轩改至梦瑶宫,送与两个胡女。又将洛晋驱赶出宫。先帝将瑜嫣存在过的痕迹统统抹杀。
却仍是抵不过刻骨思念的折磨。寻了由头赶走胡女,先帝在暗室里一幅又一幅地描画那人的音容笑貌,也抵着桌几写着一封又一封不得寄出的信笺。
洛晋十九那年,先帝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狠狠摔落了他送的秋葵酒。他看见卫虎嘴边逸出的满意笑容,知晓对方已被自己所为蒙骗。于是三个月后,将他招来御书房,哄着毫无防备的人喝下鸩酒。
卫虎当场毙命。先帝自他身上搜出虎符。当即召令所有兵士重归与他麾下。
皇后再无骄纵跋扈资本,日夜跪于他门外请求原谅。先帝勾起凉薄笑意:“朕不会废你。朕要留着你,助晋儿一臂之力。”
甲辰年三月初三。洛晋领军逼宫。先帝携皇后太子奔至北山。洛晋身骑骏马立于军前,眼中却有一丝犹豫不忍。先帝便在此时上前两步道:“你这逆子,空有贼心却无贼胆,真真像极了你那妇人之仁的母妃。”
“她当年寻死,真是极好。”
看着万发箭羽急速而至,先帝终是露出欣慰浅笑。洛晋吾儿,这般杀伐决断,果敢斩断过往联系,才得立威人前,才得坐稳天下。
朕,亦终是能去与你母妃相见。
……
先帝的字句写得极是缠绵,常能从纸笺上窥得晕开的几点水痕。
挚爱死后,亦不得表露半点哀痛。只得在这处暗室里,将自己所有心情无声地记录描画。年岁渐长,华发丛生,那人却在自己笔下容貌如昨。
只是那温柔笑靥,再也触碰不到。
……
这般沉思良久,我终是深叹出口。
瑜者,美玉也。瑶者,亦为美玉。梦瑶,便是思瑜。
洛晋,你大概不曾想到。
你的父皇,爱你母妃至深。
你的父皇,亦爱你至深。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想的二十万字,恐怕是十五万不到就要end了。
☆、死讯
一路嗟叹着回到轩阁。却不想毕德公公已在正堂等我。
略沉吟下,我屏退众人,然后将之前所有见闻尽数告知。
毕德公公当即便落下泪来。他重重跪落于地,哭道:“奴才愚昧,不得察觉您的苦衷。奴才暗自怨怼多年,如今才知自己犯下大错。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
将老人扶起,待他平稳了些情绪,我方出口安慰道:“先帝所做,便连洛晋都不得知。何况公公否?先帝他是决意要将此间实情隐瞒的。瞒过所有人,方得成就洛晋。先帝此番苦心,公公必要理会。”
听我如此说,毕德公公的眼泪才止了些。他向我道:“如今这事,可否告知圣上?”
“不急。公公且看着吧,寻个适当时机再说也不迟。毕竟这些年,洛晋与他父皇的误会已不是只言片语可解的。”
老公公用力点头:“哎,哎。杂家都听姑娘的。”
两人这般说了几句,毕德公公便要起身告辞。临出门,他又折转了身子对我道:“之前对姑娘多有言语不善之处,还望姑娘勿要记挂心上。”
他深深看我一眼:“杂家如今才知,圣上眼光着实不错。”
我无奈笑着:“我便当这是公公在夸我了。”
送走公公,我亦觉得疲累非常,于是略一洗漱便睡下了。
今日之事,也随着渐重夜色,悄悄匿于黑暗之中。
又平静过了五日。这天,我扳着手指头一算,离凌越离开,已是整整一月。
我觉得甚是奇怪。洛晋随调三万精兵与凌越一同前往,即使凌越抽不得空,那些将士也必会将时下境况通传与洛晋。
却如今,未曾有丝毫消息告知与我。
于是按捺不住,再次要鲁莽闯进上书房。毕德公公拦住我,脸上是遮瞒不住的慌乱:“姑娘,圣上不在书房内。”
“那他现在何处?”
老公公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看着他神色不似往常,甚是凝重。当下心也跟着乱了起来。
便握住他的胳膊恳求道:“公公说话直爽。怎地如今这般拖沓?莫不是,凌越出事了么?”疑问出口,已是带了自己都能察觉的颤音。
毕德公公露出不忍表情,却终究长叹一声道:“圣上如今正在寝宫内。”
一步。两步。
两百一十八步。我站在寝殿门外,脚步跄踉,呼吸急促。
捂着刺痛不止的胸口,我缓缓迈脚进入。
正堂处,有身形狼狈的两位护军屈膝跪地。而洛晋,立于二人跟前,眼神悲凉。
见我出现,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的脸上,尽是无措。
虽然心中已有不安预感,我却仍想求一个结果:“洛晋,凌越呢?”
洛晋不答。
我只觉不仅胸口,连着脑袋也嗡嗡作痛起来。
摇摇晃晃行至洛晋跟前,我对他道:“求你,告知我凌越现在何处。”
良久,洛晋拉住我的袖子,低声道:“跟我来。”
里间偌大床榻,躺着一人。
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我俯下身去看已有一月未见的凌越。
长发梳起成髻,露出干净眉眼。和衣躺着,神色平静,像是睡着了般的安稳。
只是脸色苍白得紧。往常总是勾着淡淡笑容的嘴唇也褪了血色。
将手指轻抚上去。
依旧是熟悉的英挺轮廓,只是再无一丝温度。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只是你却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将我用力捂在怀里,然后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好想你。”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约定过要厮守一生的。
你又怎么忍心,将我独自一人留于这辽漠世间。
剧痛袭来。有腥甜液体自口中溢出。
再用力看凌越一眼。下一刻,便有无际黑暗将我包裹。
……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细碎人语。鼻端亦嗅到浅淡龙脑熏香。
心下一阵酸涩。便有大滴滚烫眼泪自紧阖的眼中不断滑落。
我却,没能与凌越一同去了么。
太医温和声音响起:“姑娘莫要太过悲伤。凌越公子舍身为姑娘博来救命之物,姑娘应领受他的良苦用心,好好活下去才是。”
顿了顿,又道:“此物甚有奇效。姑娘好生调理着,定能恢复如常。”
“姑娘已无大碍,下官便先行告退。”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缓缓睁开眼睛。
床头点起柔和宫灯。我略一偏头,便看见坐在床沿脸色疲倦的洛晋。
他说:“饿么?你已昏睡四日有余。”
我摇头,嗓音沙哑:“我想见见那两位护军。”
洛晋瞬时便黯然了眉眼。却也顺着我的意挥了袖子道:“传那二人进来。”
待护军进来,他替我掖好被角,低声道:“我知道你定要询问他们若干事宜,所以老早便让他们候在外面了。宫女那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