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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锦程狐疑打量凌越几眼,而后俯身答道:“是。”
“莫相却不觉得甚是眼熟么。”
洛晋露出邪惑笑容。这笑我曾见过。湘兰馆那夜,他自楼阁飘然落下朝我走来时,便是如此笑着。
绽开鲜花般的嘴唇,在嘴边蔓延出冷酷的弧度。便如那食人花般,看着步步靠近的食物,慢慢启开两排锋利巨齿。
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将猎物捕杀入腹。
“莫相可还记得自己入仕前的那双妻儿。你替那孩子取名彦,表字凌越。”
此话一出,本来便很是安静的大厅,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啪地一声脆响。莫锦程手中的杯子直直跌落。他颤抖着嘴唇去看凌越。
“可是,明明……”
“彦公子逃脱一劫。其中隐情,便让他自与你说吧。”
莫锦程朝凌越走近,脚步蹒跚,脸上皱纹堆叠尽显老态:“你,果真是彦儿么?”
凌越瞧他一眼,并不回答。
却俯下身来盯牢我的眼睛。他的嘴边逸出一丝苦笑。
低声说:“胡是我娘本姓。她喜好青色,我便取名胡青。在这之前,我姓莫名彦,表字凌越。”
我看着他嘴唇开阖,只觉得后脑隐隐作痛。
怪不得头次见着他打理齐整的容貌便觉得与莫塍颇为相像,原来本就是同父弟兄。
怪不得平凡的姓名,却会有如此出挑的表字。
怪不得见着莫锦程时,会露出那般复杂笑容。
“凌越,你是早知道我是谁的,对么。”头痛得愈加厉害,我等待着心已了然的答案,“所以这些年你从不问我的过往。因为你早就全部知道。对么。”
“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却在寂静的厅内听得格外清楚。
“所以你也知道,楚莫两家之间有着怎样的牵连罢。”
“新雨……”凌越表情沉痛。
不待他说完,我继续道:“原来这些年,我始终没有逃出莫家么。”
凌越的神色愈加慌张,苍白了脸,将我拥进怀中。他说:“新雨,听我解释。”
小心翼翼地,将我轻轻环住。
仿若我们之间的羁绊,稍加力道,便会尽数碎裂。
洛晋便在此时道:“六年前的那晚,莫彦也在楚府。”
楚家灭门的当晚,凌越也在其中。
凌越环住我肩膀的双臂终是无力垂下。他的眼睛,再不敢看我。
我只觉一颗心在不断下沉。
眼前事物渐渐模糊。却还抱着一线希望问道:“凌越,不是这样的,对么?”
随着凌越长久的沉默,这渺茫的希望也终是破灭了。
眼泪大颗滑落腮边。带着和脸颊同样滚烫的热度,悄悄地爬了满脸。因为无望,因为无可挽回。
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哭泣。
在远离纷扰的小地方守着平凡的人直到终老,这般渺小的愿望却都实现不了。
以为幸福触手可及,原来不过都是场幻象。
我始终,逃不过命运捉弄。
这般场景,倒是像极了五年前。所有幸福的谎言都被戳穿,我始终是那个最后知道真相的人。
只是这次,我好像再没奔逃而出的力气。
脑袋里响起愈加喧闹的嗡鸣声。我只觉冷汗涔涔腿脚发软,下一刻便要跌倒在地。
却到底不愿让这些人看了笑话去。
早先便知洛晋要当众让我难堪,所以我老早便打定注意,不可表现出软弱一面。
我强撑着转了身向外走去。却不想低抬的脚被门槛绊住,身子顿时失了平衡,堪堪向地面坠去。
没有感知到预想中的疼痛。只觉腰际被人伸手揽住,然后身子一轻,便被人利落抱于怀中。
鼻端嗅到不陌生的龙脑香气。
一手穿过左侧肩胛,一手勾起腿弯,洛晋将我打横抱于怀中,朝众人朗声道:“今日莫府双喜临门,实是可喜可贺。寡人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诸位尽兴。”
说罢,以脚点地,然后纵身跃起。
清泱四人跑出大厅正待来追,便有隐伏于暗处的大批卫兵涌来迅速将他们包围住。尖锐长枪,冷酷对准四人。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凌越的背影。
垂首站立于厅中,以往挺拔的双肩垮垮低了下去。甚是萧索。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抬头。
凛冽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倒是冰得滚烫双颊舒服许多。
眼前景物不断向后倒退。我问洛晋:“你要带我去哪?”
洛晋回道:“自然是去宫内。你病了,我带你寻太医去。”似乎在我面前,除非生气,他从来都是像个普通人一般自称“我”字。
“放我下来。”
洛晋充耳不闻,依旧施展轻功带我快速向前跃去。
当下也不再言语,只朝着他那露在衣领外细瓷般的脖颈用力咬去。不知是我下了狠劲,还是他皮肤太过薄透,只觉当下有甜腥液体浸透出来。
洛晋痛得轻嘶一声,勾住我身体的双手也跟着紧了一紧。却依旧去势不停。
我听见他嗡嗡笑道:“楚新雨,之前你咬在我腰畔的伤口还未好全呐。你当真是属狗的么。”
……我好像,的确是属狗的。
这般缓了一缓,他继续道:“楚新雨,你很恨我吧?”
“诛杀楚家满门,使你家破人亡,容颜破毁,失去爱人。如今,又将凌越身份当众揭穿,让你与他再无可能。所以,你是厌恶我至极了吧?”
“但是,我却总想着,这般将你与他人间的纠葛尽数斩断,就算是恨,也便是让你记住我了。”
将我与他人的纠葛尽数斩断。
他这番话细细思来,我当下便是一惊。
六年前的那夜,我拼力去寻爹娘。一路上到处有刀光起落,却始终不曾有人对我出手。虽然当下便觉得蹊跷,却因着救人心切,便也没有太过理会。
在莫府奔逃出来,因着体力不支便昏倒在地。醒来时,我却发现自己已是身处城郊一处荒废的破庙中。
还有莫塍出事。日子不早不晚,刚巧赶在我与凌越成亲的几天前。
接着便是今日。碰面时凌越已是神情不对,我握住的手掌也是冰凉一片。像是早先,便已知晓后来种种状况。
许多不解的细节都在此刻浮现出来。
原来这些,都是洛晋在背后一手谋划的么?
这些年的际遇,却原来都是与他有关么?
只觉得脊背渗出层层冷汗。我惊恐抬起头,去看他脸上表情。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洛晋垂下脸,朝我绽开复杂笑颜。
或喜或悲,亦哭亦笑。在他深珀眼眸中,我竟看到一丝哀痛。
不由问道:“你所做这些,到底想要什么?”
听着我这问话,洛晋的身子便是一顿。然后携了我,在一处高耸屋瓦上停住。
将我自臂弯处放下,洛晋以手扶住我的双颊,朝我俯下脸来。
“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追忆
对方的脸在逐渐靠近。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毫无犹豫地举起右手。
意料之中地被洛晋伸手拦住。他握住我的手腕:“又想打我么?”
这么说着,却也不再继续动作。像之前那般将我抱于怀中,继续朝前行进。
本来就只是虚晃一下手势好阻止他。看目的已经达到,我就也不再吵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中躺好,然后安稳晕了过去。
梦里我又回了朝花门。我与凌越同去街市。街上到处是驻足私语的路人。我愈发窘迫,便想先行一步和他拉远距离。却不想后方伸出宽大手掌,先是指尖,再到手心,耐心又坚定地将我左手收于掌中。
不在乎他人眼光,牵住我,朝前方稳稳行去。
明明欢喜至极,我却禁不住掉下泪来。这般没来由的不安情绪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禁去扯了身边人的袖子道:“凌越。”
凌越却松开手,朝我低声道:“我叫莫彦。”
神情淡漠,眸子里有火光明灭。他继续道:“那夜,我也在其中。”
话音落地,人便消失不见。我待去追,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身陷一片火海。冲天火光中,我看见爹娘兄姐在大声呼救。
同时头顶传来咔嚓响动。我抬头看去,断成两截的木梁朝我狠狠砸了过来。
……
自噩梦中醒转过来,浑浑噩噩中,我听到一温和声音道:“……再三遭受打击而积郁内里……普通药石只能减缓些许症状。臣且开副性温方子好好调养着。若要根治,还需解开心结才是。”
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得厉害。
只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走远。然后有人将被角掀起,躺在了我的旁边。
虽睁不开眼睛,心里却是清楚的。我知晓定然是洛晋无疑,却奈何身体各处像被狠狠揍了几轮似的酸疼不已,想如之前那般举起手臂已都是有些困难。
只得艰难地翻了身,将后背晾给那人。
洛晋却贴了过来。冰凉指尖贴在我的额头,身体却异常温暖。
这场景,似曾相识。
恍然记起接到请柬的那个夜晚。塌陷下去的床沿,熟悉的熏香气味。有人将我拥入怀中,以手轻轻抚过我滚烫额头。
那只手,便是如此冰凉。
不由暗自苦笑。当时以为只是个梦罢了。却原来是洛晋。
我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感受到颈侧的温热呼吸,洛晋在我耳边轻声道:“醒了罢?那你要不要听我说说,是如何遇见你的?”
我依旧皱眉闭眼。双耳却不由地竖了起来。
“自幼我便不为父皇所喜。他说,皇族血脉怎么生出张这么妖气邪魅的脸。他还说,你果然如你那卑贱的母妃般,上不得任何台面。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从宴席上赶了出来。”
“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为着他的寿辰,特意向师父告了假从千里迢迢处赶了回来。呈上自己亲手酿制的秋葵酒作为贺礼,却被父皇当着百官面前狠狠打翻。他指着太子送的深海血珊,对我说,滚。”
“我从宴席上乖乖滚了出去。在偌大宫中转了一圈,却发现无处可去。母妃逝后,父皇便撤了她的落纷轩,在原处改建了华丽殿宇给得宠妃子。我拜师学艺常年在外,时日一长,便连我住的院所也荒废了下去。原先的内侍宫女都调去别处,院内也无人清理打扫。白日里我推开进入,便被洋洋洒洒的灰尘浇了满脸。”
“既然宫中无我立身之地,我便索性亮了令牌出宫。在街上的馄饨铺子吃了个满饱,又去勾栏处寻着姑娘喝了几口花酒。这般打发了几个时辰,便到了深夜。告别了抬手挽留的美人,我百无聊赖地在街头闲逛起来。更深夜寒,我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