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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问,赵菱顿时低声抽泣了起来:“赵王哥哥派了所有的宫中大夫来,可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哥哥……”
卉姬忙将她搂到了怀里。趁着她挡住了赵菱的视线,王恪急急忙忙将兔子塞到了自己的左袖,又伸手到右袖去摸东西。
赵菱却有些不肯领卉姬的情,推开了她,拘谨地坐好,刻意解释道:“赵鄢说他今日见到了一位神医,说他能一定能治好哥哥,我才肯跟他过来。王神医,你……”她一抬头,正赶上王恪将另一只兔子从右袖里掏出来,手急一下没捉住,兔子便蹦了出去。他着急地用双手猛地一扑,将兔子压在了几案上。
赵菱看的清清楚楚,双眼惊讶地盯着王恪,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王恪只当这下定是事情败露,讪讪地咳嗽了一声,直起了身子,松开了手。兔子朝前一蹦,刚好被王菱接入怀中。她双手支起了兔子的前腿,左看右看,兔子双腿如常,上面一丝血迹也没有。
王恪想这事情坏在自己手里,实在有些对不住月夕。他正要起身去寻月夕,忽地一只洁白的纤纤小手伸过来,揪住了他的袖子,听到赵菱惊呼道:“王神医,你真的是神医。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哥哥,他……”
☆、42 今悔已难昨
王恪愣眼望着赵菱,竟然有些傻了。
莫说他几次说错了话,就说这医人医兔子根本就是两码事,但凡有些脑子的人哪会听他糊弄。也是赵鄢和卉姬知晓赵菱的脾气,都说这样可行,他才胡乱行事,疏忽地连兔子腿上的血迹都未刻意抹上。
可这样一件错漏百出的安排,可赵菱居然信了。
王恪盯着赵菱,她一只手怜爱地抱着兔子,一只手紧抓着他不放,双眉紧蹙,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相隔了一张几案,王恪竟能闻到她身上一阵阵少女的馨香味暗暗钻入鼻中,与月夕身上的蘼芜香全然不同。而她露出的那样天真乖顺的神情,更与月夕谈笑间杀人破阵的气质天差地远。
她只见了王恪一面,便与月夕一样,全然信任着他。可她对王恪,却多了一份全心全意的相赖相托。
王恪心中登时热血翻涌,只觉得自己再不是一直跟在月夕身后那言听计从的小傻子,却是一名顶天立地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子汉。而救她哥哥,更是自己义之当为,他心意一转,立刻朗声道:“你莫急,我帮你去救你哥哥……”
他说完这话,才回了神,咳嗽了一声,按着方才几人商定的说道:“你哥哥中毒已久,我一人救不了他,须得带上我师妹,两人合力救治。只是我们这医术是师门秘传,我们救人时不可叫外人瞧见偷学了去。你若要我救你哥哥,必得帮我将他身边之人全部赶走,我才好医治他……”
他这一次说得是毫不打绊,可若非有心人,怎会知道赵括的病情?他又一次晓得自己说错了话,正觉懊恼万分。却听赵菱迟疑道:“这事不难。其他人倒还好,我都能叫他们走开。可玥公主在……我叫她背过身去不瞧行么?”
“不行不行,任何人都不能留着。”王恪连连摆手。
“玥公主是我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她对我哥哥情深意重,这几日衣不解带守着他。连她爹爹和我娘劝她,她都不听,我怎么能劝得动她?”
王恪从怀里取出了一颗细小的药丸,递给赵菱:“你把这个放在茶里或者饭里化开,让玥公主服下,不过片刻她便睡着了,你再安排人将她送到别处。”
“这……”赵菱望着他手中的药丸,仍是游疑不定。
王恪将药丸往她手一塞。急道:“快回去,赵鄢会帮你,不然就救不了你哥哥了。”
他又一次说漏了嘴,一听便知道他和赵鄢是早商量好了的。赵鄢实在觉得有些无奈,上前拉起了赵菱,沉声道:“菱姑娘,神医都这样说了,咱们赶快回去,办好了事情才好救少将军。别忘了昨日大夫说少将军命在旦夕,咱们若再迟疑……”
赵菱一听。再也不多想,将药丸往怀里一塞,与赵鄢急急忙忙地朝楼下奔去。
王恪侧过了身子从栏杆缝中瞧去。见到赵菱那婀娜苗条的身影,便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一般蹦下了楼,不由自主便笑了笑,又觉得一阵失落,只得挠了挠头,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这事情虽错漏不断,却也歪打正着地进行着,月夕从门缝里瞧着这一幕,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赵括仍是没有骗她。这赵菱的脾气,果然是和她大不相同。
她硬。赵菱软;她倔,赵菱温顺;她狡诈。赵菱却纯良。
她自幼便没了父母,见惯了宣华宫内外的尔虞我诈,祖奶奶待她再好,仍是存有一己私心。可赵菱呢?赵括总将身边每一个人,都护得稳稳当当的,他怎么会让自己唯一的妹妹,见识到一点点人与人之间的龌蹉不堪。
赵菱,自然是被他与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眼里所见,耳中所闻,自然都是世间的各种美好;她怎会觉得世上尚有欺骗一事?
若她月夕从不曾离开过赵括,他又会怎样地去呵护她?
自与她相识以来,他有哪一日哪一刻不在哄她怜惜着她。便是在山谷中,明晓得她要走,仍是暗暗顺了她的意。
世间事,最恨难以回头。
那夜在上党,她便是以这一句话,犹如路人旁观,轻飘飘地回绝了信陵君。亏的豁达如信陵君,听到她的话,便慨然话别,飘然而去。而今自己设身处地,这才晓得当初那一句话,可是何等地伤了信陵君的心?
世间事,果然难以回头。
信陵君那夜的话里,是含了多少的悔不当初?
而她此时此刻,心中又是否晓得了悔恨的滋味?可想要回头叫一切都重新来过么?
若再回到霍太山那一夜,她还会孤身舍他而去么?
她会么?
或许不会罢。
可惜世间事,最恨是难以回头。
※※※※※
月夕、王恪还有卉姬三人随着赵鄢,深夜悄悄地进了马服君府,在东院的暗角落里候着。
对面的三间大平房,只有中间那间房子点了火烛。赵菱从一旁奔了出来,见到赵鄢四人,压着声音不住地点头道:“玥公主怎么都不肯离开我哥哥,好在我灵机一动,把药丸放在水里,哄她喝了下去,等到她睡着了,这才叫人把她送回房去。”
她脸上七分焦急,三分兴奋,隐隐有因自己行事手段高超隐蔽而得意。其余三人皆是有些啼笑皆非,唯有王恪诚心诚意地赞扬道:“这么难的事情,你都能做的这么好。”
赵菱得了他赞扬,顿时满面欢喜,可一瞧见卉姬在一旁,又有些踌躇:“你……卉姬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她对卉姬的态度之生硬,是人人都瞧得出来。卉姬心头一酸,只觉得她定然不肯让自己见赵括一面,她又不愿耽误救治赵括,转身便想要离去。月夕握住了她的手,硬生生地拉住了卉姬。低声道:“是我叫她来的。”
她身披斗篷带着风帽,不露头脸,声音又刻意压低。赵菱见她举止诡异。问王恪道:“她是什么人?”
“她,她……就是我师妹。她医术高超。可生性孤僻,所以才……如此装扮。”王恪慌忙打圆场,“她怕……人手不够,才叫卉姬来帮我们。”
赵菱“哦”了一声,又瞟了几眼卉姬,伸手指着中间那间大屋道:“我哥哥在里面,你们快去救他。”
卉姬正要入内,王恪却将她一拦。他上前推开门扇。先入内仔细查看。门扇开着,月夕远远地站在对面,瞧见屋内左侧是一道屏风,一张书案正对房门,上面还放着一条雪白的毛裘。
她不禁讶声道:“这雪狐裘,不是已经送还给信陵君么?”
赵菱奇道:“你也晓得这是雪狐裘?”
赵鄢低声道:“当初少将军是叫我归还了雪狐裘。不过初六那日,信陵君又专程叫人送来,说区区薄物,做为少将军新婚的贺礼。”
“哥哥可喜欢这条白狐裘了,”赵菱愁着脸。“那日下午,我就见到哥哥一个人在房里抚弄了许久。后来……后来……哥哥便出去了……”
月夕心口微悸。她在大梁城与赵括便是因这白狐裘而结识,信陵君亦曾见过她身披此裘。与赵括并立于甫遇馆门前。他以此物相赠赵括,莫非……是有责怪他负心别娶之意么?
月夕又觉得自己这般想,小人之心太甚。以信陵君的气度风华,怎会行这样小肚鸡肠之事。是他深谙思念之苦,更体会得赵括别娶之苦衷,这才以裘相赠,借以旧物相慰赵括。
而赵括见到这雪狐裘后,定然是心绪不宁,这才恍惚间去了快风楼。又去了福伯的面摊,再到了驻马桥。
这世上任何与她相关的一丝一点。他都不能舍不能忘。
而这世上既有他这样的用情,她当初怎能就一意孤行。决然离他而去?
王恪从里面出来,朝着月夕摇了摇头,示意里面并无异状。月夕拉着卉姬的手,进了大屋。王恪在外将门扇一关,守在了门口。赵鄢亦出了院子在外面看守。
赵菱对王恪道:“你怎么不进去?”
王恪愣了愣,结结巴巴道:“我已经瞧过你哥哥的病了,剩下的便交给我师妹便好了。”赵菱毫不怀疑,伸出手拉住他的手:“我心慌的很,你师妹一定能救得了我哥哥么?”
她眼里全是真诚之意,就似将王恪当成了自己至亲之人,寻求依靠。她的小手暖暖的,握住了王恪,便有一股热流从她的手直窜上了王恪的脑门。王恪整个人一僵,黝黑的脸在夜色中竟都能看出一片红晕。
他盯着赵菱,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到了门口的石阶上,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你别站着了,坐罢。”
“你没把握么?”赵菱听他没回答,心中更慌了,还未坐稳,泪珠已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拉过了王恪的袍子,擦拭着泪水,抽泣道:“他们都瞒着我,可我偷偷听到了,他们说哥哥活不过今夜。从前日起,玥公主想尽了办法也喂不进药去,我……我也听人说江湖上会有许多骗子,可实在也是病急乱投医,才肯听赵鄢的话去见你。”
王恪的心,都被她哭成一片一片的云絮,万分柔软,更觉得自己是她唯一的希冀。他伸出手去帮她拭去眼泪,柔声道:“你放心,月……我师妹说能救便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