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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风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回头一望,见若荪痴痴站在台下,便也停住了脚步。
恬墨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凭空出现在若荪身边,拽起她的手比划了一下就给她套了只镯子上去,乐滋滋道:“这么美的手,早应该配只镯子。”
若荪却并无反应,直愣愣望着台上的戏子。
恬墨见她看得如痴如醉,低声告诉她:“这戏叫做牡丹亭。”说完,便顺着若荪的视线望过去,那唱戏的女子眉目如画,笑容明艳,指尖兰花拈作间,倏现故人影,恬墨陡然间浑身一僵,失声唤道:“天孙!”
一旁的觅风早已丢了魂,喃喃念道:“沉锦……”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他便抬脚朝那戏台走去。
若荪恍然回神,拖住魂不守舍的觅风,“你去哪儿?”
“觅风,她不是沉锦。”恬墨舒了口气道,“她已经转世为人了。”
觅风又顿住了脚步,黯然垂下双眸。若荪见状,握紧了觅风的手,“转世为人也是她的福报,我们不要打扰凡人的生活。”
“嗯,若荪说得对。”恬墨神情认真,点头附和。
若荪也不再沉迷台上的戏,催着觅风继续往海边走。她波澜不惊的心境好像头一回被搅乱了,可却如此莫名,她与那位天孙素未谋面,竟好像认识了一世那么长。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笑容,一股似是凄苦哀怨的郁气从五脏六腑涌出来,堵了她的七窍,要窒息了一般难受,只得死死咬紧了牙关。
越靠近海滨,琉璃佛珠透出的光越强。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远远的风浪声。脚底下都是软软的细沙,踩一步、陷一步。若荪紧盯着荧荧的佛珠,周遭忽然间亮了起来,只见恬墨变戏法似的拎了一盏花灯在手里,得意洋洋道:“方才在庙会上买的,那卖花灯的姑娘长得真水灵。”
若荪和觅风都不搭话,恬墨觉得无趣极了,四周张望着:“这都快到海里去了,难不成罗净大师去了龙宫?”
若荪伫立在一块黑礁石上,将闪闪发光的佛珠举起来仔细端详,一面念叨:“应当就在这,为何不见人呢?”
忽然之间,一阵天摇地动,若荪没站住脚,从黑礁石摔了下去,恰好跌入恬墨怀里。恬墨一手拎着花灯,一手搂住若荪,闭目深呼吸,“真香……”
那魂牵梦萦的神色,那暧昧缥缈的语调,都很邪恶。若荪抖了抖肩膀将他的胳膊抖开,然后蹲下去盯着那块会动的黑礁石。盯了好半天,那石头开口说话了,声音沉闷沙哑:“再瞅我、再瞅我就把你吃掉。”
恬墨惊得扔下花灯跳开了,躲到了一丈之外的树后面,紧张得结结巴巴:“那、那、那是什么妖怪?!”
觅风捡起恬墨扔下的灯照了照,“是只老海龟。”
若荪拾了根小木棍在海龟身上戳了几下,奇怪了,佛珠明明指向这里,莫非师父躲在龟壳里?
“噢?大鹏,我认得你。”那海龟的脑袋突然从沙子里拱了出来,眨着硕大的眼珠子直盯着觅风,“你跟黑龙在空中搏斗,险些跌入东海,好在被天界的神仙所救。如今看来已经得道了。”
觅风微微一怔,“这么久远的事情,这位老散仙还记得十分清楚。”
“不过五千年而已,老夫活了八万年了。”那海龟说起话来十分吃力。
若荪才不管那些往事恩怨,只管问:“我师父呢?”
“小女娃,我怎晓得你师父是哪个?”
若荪“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睨着那海龟说:“就是一位穿着红袈裟的神僧,佛珠告诉我师父在此,却左右不见人,莫不是你吞了我师父?”
海龟缓缓答道:“未曾见过。”
恬墨从树后走了出来,一面拂袖一面弹灰尘,“依我看,那佛珠委实不可靠。抑或是若荪你法力不够,误算了。”
若荪紧抿着唇一屁股坐在老海龟的龟壳上。一见她这副样子,恬墨就晓得她心里头堵上了,笑着宽慰道:“大师是神僧,又不会走丢,说不准早已回了天界。”
“若师父回了天界,佛珠就不会亮了。”
恬墨摊手,“嗳,我都说了那佛珠不可靠。”
觅风兀自想了会事情,开口说道:“在凡间也呆了一日,该回天界了,若荪,我们夜里还要当值。”
若荪不吱声,只是默默走到觅风身旁倚着。
那老海龟见他们三人就要走了,忙唤道:“三位上仙留步!可否帮老夫一个忙?”说罢,海龟化成了人形,伛偻白须,手里捧着一只小海龟,期期艾艾道,“这是我龟孙女,胆小又愚钝,老夫时日无多,恐无人照顾她。三位上仙可否带她上天界去,授些修为心法,让她早日得道成仙?”
若荪颈上的佛珠闪过一道赤金的光,未念咒便有如此反应,佛珠可是感应到了什么?她脑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凝思片刻,将那小龟接下了。老海龟顷刻间就不见影了,约摸已经回到了海里。
只是那海龟胆小的很,一直缩在龟壳里不肯出来。
恬墨用手指抚着龟壳,想叫小龟把脑袋伸出来瞧瞧,却始终没动静。他努努嘴,一脸嫌弃地问:“若荪,你真要带这小乌龟回去?”
“嗯。”若荪轻轻应了,“说不准,师父要找的就是她。”
“嗳?真的?这小东西便是罗净大师的心魔了?”恬墨两眼放光,显得很兴奋。
若荪耷拉着眼皮不理他,揣着小龟踏了朵云上天了。觅风紧追上去,恬墨唤之不及,甩着袖子怨忿道:“真是两个木头,无趣……”
纤云宫门窗大开,夜风横穿直入,一室帘幔飘荡。
大殿空旷而静谧,只有机杼发出的吱嘎声。素鸾独自坐立在黑暗中,一手按着机杼一手握着梭子,从容不迫纺织云锦。千百根云丝排列交织,井然有序。
一股清气从窗外飘来,渐渐聚在她身后,幻出一剪若隐若现的身影。
素鸾手下一顿,侧头问:“谁?”
“天孙为何在黑暗中织作?莫非眼目已经混沌了?”
素鸾松了梭子,掐指一算,起身俯首行礼道:“不知上元夫人驾临,小仙失礼了。”
那影子随风轻摇,伴着一声淡淡的笑,“不必拘礼,我只是来问你一件往事。”
“往事?”素鸾侧耳,静静伫立在机杼前。
清浅的声音伴着一阵风拂过素鸾的耳畔,“若荪是谁?”
“若荪……小仙与她并不熟稔。”
“天孙,我们不如坦然相待,不然,若荪有难。”
素鸾紧张问道:“什么?若荪怎么了?”
“我已算出,她体内的强大灵力与天帝一脉相承。觅风乃神兽,五千年前为沉锦驯服,收为坐骑,除了沉锦,无人能驾驭。沉锦衰亡之后,它为何要在昆仑守着一株若荪草?若荪乃沉锦与天帝所生,是不是?”
素鸾急忙道:“上元夫人,此事既然已过去了五千年,何必再提。若荪一向安分守己,深居简出,绝不会给天界带来乱子。”
“已经乱了。”上元夫人轻摇螓首,“众神皆知,梵心是天帝独女,将来她的夫君要继承帝位。假如若荪真是天帝所出,便是大殿下,长幼有序。如此,西王母定会勃然大怒,恐怕天界要大乱。”
素鸾气力不济,摇摇晃晃倚着旁边的柱子,低声道:“上神,只要你我闭口不提,便什么乱子也没有了。”
“有些事,即便你我身为神仙也把握不住。我一眼都能瞧出若荪不一般,更何况王母那般高深莫测的法力。未免将来天界大乱,若荪这个隐患必须早早除去。要么,天孙想法子将她打发得远远的,要么,休怪本座亲自动手。”说罢这一席话,那影子于缥缈中渐渐散去,凭空消失在夜风中。
“上神!”素鸾跌坐在机杼旁,失手打翻了一架云丝,方织了一截的云锦倏然散作了一团乱麻。
第三章 门神招亲 1
雨师作完法没多久,云雾还湿润润的,晴空中横过一道彩虹。不少仙子都乐颠颠地赶去看彩虹。光看那人气便晓得是恬墨放的,他织的虹总是那么惹火。
若荪坐在归心阁顶,两脚悬空晃荡着,手里捏着一只小乌龟。那日从凡间回来,她本以为会被师父责罚,不料那双凤目闪现出前所未见的精光,像是要一口把她掌上的小龟给吞了,还一个劲地唤“鱼龟、鱼龟”。若荪纳闷了许久,怎么看也是只普通的海龟,怎么成了鱼和龟的结合体?她也没多问,只晓得师父得偿心愿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日,罗净不是整日皱着眉头,就是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唉声叹气。这小家伙一直躲在龟壳里不出来,也不吃不喝,可把他急死了。一瞅罗净那反复无常的神情,若荪就觉得鼻腔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她伴在师父身边两千年,何曾见过他如此。
这般光芒四射的彩虹,只能在雨过天晴,而且是恬墨心情大好的时候才能见着。寡淡的天空,也只因为恬墨而变得绚烂多姿。也难怪天界众女仙都欢喜他了。若荪挠了挠龟壳,小声嘟喃:“鱼啊龟啊,你再不出来,就要很久以后才能看见这样的美景了。”
那龟壳仍无半分动静。
若荪正打算回屋去,忽见不远处飘来两位仙人,有几分面熟,似是南天门的天将。归心阁鲜少有客人到访,若荪不敢怠慢,忙踏云迎了上去。
那魁梧的天将一手举着矛戟,一手提溜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还未走近,声如洪钟喊道:“可是若荪仙子?”
若荪颔首:“正是,不知天将来访,小仙这就去叫师父。”
“不用!在下并非来求见罗净大师,是为若荪仙子而来。”说着,那天将甩一甩胳膊,将那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撂到若荪面前,“这是我家三弟白龙,家住南海,府邸面阔三十丈,家丁十余,良田百亩,算不上钟鼎之家,但也还算富足。”
若荪懵懵地望着他俩,不知要作甚么回答。
白龙小公子羞答答缩回了天将身边,低声道:“大哥事先并未说过这位仙子如此美艳。”
“嗳?你羞什么?”天将又将他推了出去,“你们好好叙叙,我得回去守门!”说罢,扛着矛戟一阵风飞走了。
若荪瞪着大眼睛,不知天将的话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