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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着,心底发涩。唯有在提到摇光姊姊时,他才会露出如此温柔的笑。
“摇光姊姊一直是我的榜样。”她道。
摇光姊姊是西引名震四方的鬼将军,她不懂武,但她可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西引开朝以来的首位女首辅。
“所以你才会老是在我面前提到摇光。”他笑意不减。
这么一来,一切矛盾,都可以说得通。
佟抱恩沉默不语,不想承认自己在他面前三番两次提到玄摇光,除了是想惹他发火外,更是希望他能想起自己。
虽说被遗忘是意料中的事,但对被遗忘的人而言,是很难受的事。
话说回来,她嫁给他,是有要务的,他不记得她比较好,但她偏又矛盾地希望他想起一些点滴都好,现在倒好,他什么都知道了,接下来,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对他作戏。
为了让梦中的祸事转嫁他人,她付出许多代价,甚至就连她也无法预测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在这种情况下,他讨厌自己比较好吧。
至少,当她死去的那天到来,他就不会为她难受了。
“所以,倾城的事,是你帮我的?”他突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闪避着他的目光,佟抱恩动手要倒茶,但手一抖,茶水溅了出来,烫伤她的手。
“快泡水。”舒仲尹抓过她的手,掀开一旁的水桶盖,往里一浸。“怎么连拿壶茶都拿不好?”他先是低斥。
随即想起他曾握痛她的手,“是我害你的手还在疼吗?”
“不是,我的手没事。”他的手掌又大又厚实,紧抓着她的手,像是一并抓住什么,她惊慌地抽开手。
她心跳得好快,不敢直视他。
“不疼?”他看着她异常猩红的指头。
“不疼。”她嘴硬地道。
舒仲尹没多说什么,迁自坐回石椅上,给自己和她各倒了杯茶。
佟抱恩走回他对面坐下,却难以解读他此刻的心情。
他本来就是个难以看透的人、尤其在他面无表情时,更如铜墙铁壁,半点心思都不泄露。
“倾城的事,我很感谢你。”半晌后,他开了口,把话说得模糊,但求她懂即可。
她抿了抿唇。“不用谢,我只是不想让秦家得了机会。”不想让他知道,纯粹是不想博得他任何好感。
舒仲尹目光变得玩味,想起不久前在善喜楼前才瞧见她和秦世衍……想问,又觉得时机不是很恰当…蓦地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微颤着,不禁微拧起眉。
“就某方面而言,你确实和摇光有些像。”他说时,带着微恼的口吻。
这倔丫头,那天他分明弄疼她了,她却还要在他面前作戏惹火他。
“咦?”
“拿她当榜样是无妨,但是别连她的倔也学得十足十。”
佟抱恩瞪大眼。摇光姊姊也是如此吗?“哪有?我印象中的摇光姊姊才不是这样。”
“不然,在你眼里的摇光是什么样子?”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聊着,内心感觉意外的平静。
这三年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摇光的事,摇光在众人眼里变成了毒,仿佛只要一谈起她,他就会疯狂崩溃。
然而,他想念她,想找个人说她,不要当她离去之后,就连她存在于世的一切也被一并抹杀。
“她是我见过最不拘小节的人,光是看着她,就让人感觉心情愉悦,只要她一笑,我就跟着笑。”说着,她笑了。
舒仲尹瞅着她发自内心的笑,不禁也笑了。
摇光的眼光向来准确,她看上眼的、喜欢的,通常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是当年摇光带回济堂的丫头,再加上她对摇光如此尊崇,那么,不管抛做了什么,他都可以信任她。
很多疑问,他都可以抛到一旁,静观其变。
“所以,你在我面前扮成荡妇,也是以她为榜样?”他笑得坏心眼。
“胡说!摇光姊姊怎么可能是荡妇?!她可是你最爱的人,你怎能这样说她?你这个混蛋!”
“……我是混蛋?”
“抹黑摇光姊姊的人都该死——”她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像是容不得任何人侵犯她内心最崇高的信仰。
舒仲尹忍俊不禁,逸出笑声。
佟抱恩不由得张大眼,心跳加剧。
老天要灭她呀……她己经很久没有听过他的笑声,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这么开心地笑着,可他的笑对她而言,只会教她更加放不下。
要是到时候,将女帝的事都办妥了,她还舍不得离开,该怎么办才好?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首辅大人,试问,打算怎么治我?”他依旧笑着。
“啐,说得好像我有三头六臂似的。”她撇了撇唇。
“谁料得到当年的丫头会如此了得?”
一听他如此唤她,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小脸翻红,不禁羞恼的低喊着,“我年纪不小了,别再叫我丫头。”
这两个字听起来份外亲呢,会让她失控的。
第四章
“老丫头?”舒仲尹坏心眼地逗着。
“做人不要太过份,我没那么老!”
佟抱恩气呼呼的,没了朝堂上的圆滑应对,更没有先前面对他时的轻佻嬉戏,她褪去武装,展现最真实的性情,压根没发现他对待她的态度正在转变。
他托腮瞅着她,半晌,突道:“小恩儿?”
轰的一声,她薄薄的脸皮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那明显的红晕,教舒仲尹微诧异了下。
“别、别叫我小恩儿。”她垂着脸,从没如此气短的时刻。
在朝中,初为内阁监生时,她低调内敛,卑微又玲珑,才能让人降低戒心,成功收集到所要的罪证;待她一步步爬到首辅之位,她张狂又放肆,不将百官看在眼里,不管在谁面前,她一样的大胆不羁,可此刻,她却觉得好困窘、好羞恼。
羞得她连话都说不清了。
舒仲尹起了逗弄之心,哑声唤着,“小、恩、儿?”
“你!”她咬唇瞪着他。
“小恩儿。”再唤。
佟抱恩跺脚,小手捣着脸。“不要再叫了……”她的心呀,快变成脱缓野马,再也不受控制。
原来毒如蛇蝎的首辅大人,也是有弱点的,而且还是这般可爱的弱点……欣赏着她娇羞的模样,舒仲尹愉悦极了。
脚步声传来,他横眼看去,只见朝夕明走来,一把揪住佟抱恩的手,低喊道:“怎么搞的?不是跟你说过了,你这双手挨不了疼也受不了烫吗?”
浓浓训斥的口吻,听在舒仲尹的耳里,倒像是不舍极了。
“没事啦,只是被茶水泼到而己。”她忙抽回手,不想让人发现她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你……”
“不打紧,我这就带她回府抹药。”舒仲尹探手牵住她,透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占有欲。“小恩儿,该回府了。”
顺从的任他牵着,佟抱恩羞得连向来锐利的眸都浮现氤氲雾气。
朝夕明吓得瞪大眼,不敢相信才一会工夫,两人进展如此种速。
“朝老,我和小恩儿先告辞了。”走了几步,瞧朝保生走近,舒仲尹打了声招呼。
“不要这样叫我啦!”佟抱恩又羞又恼地跺着脚。
朝保生被她这十足小姑娘的举动吓到。
打从她来到济室至今,总是世故老成,进退得宜,突然瞧她跺脚,一时之间有点难以适应。
“摇光不是这般叫你的?”他勾笑,拉着她往前走。
“只有摇光姊姊可以这样叫我。”
“我不成?”
“对!”不准再这样叫她,她会很难为情!
“小恩儿。”
“你!”
舒仲尹放声大笑,这下子连欧阳璇都吓到了,用力地掏了掏耳朵。
舒仲尹没回舒府,反而转向,来到昔日的鬼将军府。
一进门,随即有人迎上前来。“舒爷。”
他看了随侍一眼。欧阳璇立刻拉住守在此处的总管,吩咐琐事。
“走吧。”他牵着佟抱恩往前走,穿过曲廊,来到后院的凉亭里。
“我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踏进鬼将军府,她所见之处林木扶疏、花香袭人。
她望着石桌,探手轻抹,竟连半点灰尘都没有。
“既然你这么喜欢摇光,就带你来走走。”舒仲尹喃着,看着故景,心里涌起无限感伤。
三年前摇光失踪之后,女帝原本要将这里收回,但他高价买下,让这里保持着原貌,但他却不曾踏进过。
怕触情伤情。
如果今天不是有她陪伴,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再踏进这里。
“这里保存得很好。”她知道是他买下鬼将军府,但她以为他会避免睹物恩人而放任这里荒废。
“嗯,摇光很喜欢这里。”
“所以你让人住在这里打理?”看着他,她发现自从踏进鬼将军府,他的视线不再落在她身上。
他看着檐顶,看着树梢,看着不远处的花丛小溪,不是刻意冷落她,而是他的心思被回忆捆绑,挣脱不开。
“对,要是摇光回来了,这里一如往常地迎接她,她一定很开心。”他说着,笑意轻勾。
“她不会回来了。”没来由的一股恼意,她忍不住脱口道。
舒仲尹震了下,调回视线看着她。
那眸色很冷,教她说不出话,却又移不开眼,和他四目交接,要他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猜到他一直不肯成亲,是因为摇光姊姊,但亲眼看他如此,她的心很痛,为他,也为自己。
两人沉默着,空气变得凝重,直到——
“爷儿,找到了!”欧阳璇双手抱着一坛酒,疾步奔来。“果然如爷所猜想,地窖里真的有酒。”
他笑着将酒坛往桌面一摆,却突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两个人都不说话,大眼瞪着小眼,那凝滞的氛围,暗示着他要是没事就有多远滚多远,可他才刚走过来,一时之间真的找不到藉口开溜。
“你何以确定?”
“我……”
欧阳璇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谈什么,但那眉眼间的冷意己足以将他冰冻,庆幸的,总管正领着一票下人走来,摆上几碟下酒菜和酒杯,欲退下时,他趁势跟着离开。
“你如何认定?”他问着,拿起酒壶,替彼此斟上酒。
没料到他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心一横,佟抱恩直言道:“因为她人在地府无间。”
舒仲尹拿着酒壶的手一颤,蓦地抬眼,问:“真的?”
他的反应教佟抱恩呆住。
他可脚圭之以鼻,可以淡摸无回应,甚至当她是傻子、疯子,就是不该有所期待的反问她,那感觉……仿佛他是相信她的,甚至是意外她竟知晓。
“你不会觉得我在随口胡诌?”她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