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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他简直有点趾高气扬。他记得谁说过,中国股市是人生的加速器。有的一夜成了豪富,有的一夕间成了瘪三。他想,我一进股市,就给自己订了一条规矩:绝不透支。套得再深,也是自己的资金,只输时间不输钱,而且智能比他们高,坐在这只位子上,倒能时刻不忘这些失败者用血所提供的教训,这难道不是成功的因素?
当一个人所向披靡的时候,都是百无禁忌的。
事实确是这样。曾经海坐在这个位子上,便一帆风顺。因为他的消息正确,所在房间大,人多口众,传得快,传得广,所以很快成了股市中小有名气的人物,甚至把他当作股评家,邀请他去参加一家证券公司的股市沙龙。他也有了自己的“追星族”。海发证券公司营业部的几位年轻人,像研究部的小魏小燕他们所谓的“亲戚朋友”,都因为他的消息而赚了钱,和他谈得很投机,他们头头宫经理也把他当作营业部的一张王牌,亲切地要他“喊我大姐就得了”,那天晚上,还特地邀请他上文艺沙龙叙叙,还说:“能请你的太太一起来,最好。”
宫经理长相出众,瓜子脸蛋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往往令男人不敢直视,皮肤白嫩,身段娇小,平素只着淡妆,薄施脂粉,与其说为了增添姿色,不如说在展示她对天生丽质的自信,如果忽略了她神态举止上的老成练达,很难相信她会是“大姐”辈。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却很有礼貌地慌称:“我太太安排不出时间来”,把都茗排开,怀着粉红色的朦胧感,幽会似地到了这家据说在上海滩很有点档次的沙龙以后,才知道,一起做东的有小魏、小燕他们几个小伙子,同时被邀请的还有几个和他有点头之交的大户。分明属于对有影响的顾客的感情投资。虽然微觉失望,但是两杯下肚,想想刚入市时的情景,也禁不住得意非凡,开怀享受成功男人才有的人生欢乐了。三瓶孔府家酒,加上宫经理席上那种眉眼含情的妖媚,不多久便给灌得醉醺醺的了。宫经理差小魏把他送回家,他直觉得自己总算顶天立地,天马行空了,在脚底下飘着的,像云雾,也像汹涌的波涛。都茗从小魏手里接过来,扶他进房,怕他酗酒伤身,说了很多心疼他的话。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妻子的祖父的祖父,是带着一条小尾巴来到这个世界,并有两颗心脏的,如今都茗是让最善良的那颗心脏在值班。他禁不住挥着手,狂笑着说:
“走开,你走开!我,曾经海,不再是一条游在海底的鱼啦!我身上长上了翅膀,飞上天啦!……要房子吗,我不要看分房小组长脸色,不要悄悄上门去送钱送礼啦,只要到股市里伸手就是了!要出国吗?我也不需要向我们头头拍马,对同事们当面逢迎,背后拆台啦,股市会送我进国际旅游团的,东西南北,上天入地,什么地方不能到?我要……反正,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懂吗?我就是上帝,上帝就是我!你,你们算老几?”
都茗说:“好了好了,别说不着边际的话了,归根结底,你终究是个小小的机关办事员!”
他拌着半僵硬的舌头说:“什么……办事员?明天,我就提出辞职!”
都茗笑着说:“当职业炒手?这算啥?”
他又笑起来:“什么‘职业炒手’?应该叫‘职业投资家’!你知道吗,在欧美,投资的资本家是最受人尊敬的!……嗨,就叫‘职业炒手’也没有关系。有了钱,你追求什么就会有什么,什么人生价值都能体现出来!你,信不信?”
都茗不露声色。她明白:醉后吐真言,他透露出的是隐藏在心里的报复的冲动。他要报复妻子,报复单位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扁头阿棒”们。到时候他肯定要丢掉结发妻子另寻新欢的。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吗,暴发户妻子的悲惨结局,这些年看得实在不少了,他能例外?如果说,以往她这种担心还被自己巨额“青春补偿”的安危压制在第二位的话,近来却越来越冒到前头来了,而且已经发现了苗头!
但她不怕。她已经估量过,真要玩,他玩不过她,她有这份自信。
九、退一步是为了进三步,怕割肉的人就没有资格进股市
第二天早晨,曾经海的酒还没有醒,电话铃响了。抓起听筒,就听见“扁头阿棒”没头没脑地问:“一六零七弄七号的事,你知道吗?”
曾经海一听心里就发毛。这是由他联系的地段。这幢楼里住的基本上是区内中小学教职员工,其中有一些是征集了这块建房土地的农民。教职员工往往和这些居民发生磨擦。最严重的是底层的一零四室,占用了楼梯下面的过道,搭起炉灶,开起了小饭店。不说烧菜的油烟,薰提整幢楼房到处粘腻腻的,每逢低气压还潮的日了,水门汀的走廊地板都打滑,老人不敢轻易出门;更不堪忍受的是小饭店人来人住,像食堂那样,经常把剩菜剩饭撒在门外,居民叫苦不迭。店主左邻右舍,多是同一家族,“外来”的这些秀才,都不敢当面指摘,背地里向居委会反映数次。居委会解决无效,也曾经“上交”给他,请求综合治理。曾经海一了解,矛盾棘手得远非他的能力所能承受。这家小饭店的顾客,都是附近一些没有食堂的小单位职工,一六零八弄弄口虽然有饭店,可太高档,是一家带KTV小包房的叫“豪都大酒家”的海鲜城,所有时令荤素,从活杀大王蛇到油煎蝎子,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解决普通职工就餐的档子,自然使这家只有一份小摊的营业执照、连块招牌都没有的小饭店,五六元一份的小盒饭就显得特别实惠,生意兴隆,比千人大单位的食堂还红火。最近安排了几名下岗职工来帮忙,据说,近期内还将扩大经营规模,准备再请五名下岗职工呢。它的声势,使豪都准备改变经营方向,也有消息说,老板准备出让豪都。这样的矛盾,怎么不叫他望而生畏?原打算想出妥善办法再下手的,可一拖延,瞧!
曾经海强作镇静:“怎么啦?”
“扁头阿棒”说:“三零二室的一位老教师,下楼时,滑了一跤,跌断了脊椎骨,情况严重。说他们曾经向里委会反映过几次,里委会的严主任说,是我们没有解决,据说向你……”
这位新提拔的主任口气平和,然而落进曾经海的耳鼓,总觉得是领导在追查责任。他忍不住激动起来,劈口截住说:“向我怎么啦?啊?……不错,他们是跟我聊起过的,只是情况汇报,可并没有要我去解决!这种家长里短的事,花了力气到底有多少成效,你比我清楚,何况这场纠纷涉及很多社会问题!”
“这我知道,可我们应该尽我们的责任……”
“我不尽责?”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扁头阿棒”显然不高兴了,“电话里说不清,请你早一点到机关来,一起研究一下好不好?”
“我上午有安排!”曾经海一心希望对方更加不高兴。
“能调整一下吗?”“扁头阿棒”的确有涵养,口气放柔和了。
“没法子调整。”曾经海更加像抬杠,一夜未消的残酒,使他心里涌出满腔报复的快感,“我根本不想在机关呆下去了。我辞职!”
“扁头阿棒”很震惊:“你……”
“别你呀我呀的了,”曾经海说,“我们还会是朋友。”
人生的一个重要决定,就这样弹出了唇舌。曾经海却觉得合情合理:这和做股票一样,退一步是为了进三步,不懂得割肉的人就没有资格进股市!
曾经海醉意全无,很利索地起床写辞职申请。握笔行文时,才冷静下来:不说要都茗批准,父亲同意,但也要表示一下尊重,通个气征求征求他们的意见吧?
都茗早上班去了,他给她打电话。
都茗很意外:“你真想辞职?……我说,好不好跟你们单位领导商量商量,办个留职停薪?”
曾经海反感地冷笑一声,压在心里的那股气直往外冒:“我就是不想看这些老爷的脸色才这么做的!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你再想想!要辞职,麻烦多着呢,就说房子,就得退还。”
“这种仨钱不值俩钱的公房算什么?股市会让我们住公寓!”他雄心勃勃,“别前怕狼后怕虎了。详细情况回家后再对你说!”
他给父亲打电话。
父亲曾宏发历来勤俭过日子,从牙缝里抠下来的几元几毛,也不惜跑一次银行存入活期,积到一笔整数,便取出改成定期,电视机、电冰箱也舍不得买。可现代家电就有这种魔力,让你不买就会显得过分的落后与寒碜,就会让你明白,你不买,多年的储蓄就会越存越“少”。于是在一阵风头上将牙一咬,取出全部积蓄,抢也似的买进了电冰箱、电视机。正如买股票选错了时机,不多久,这些家电全部降价,一千块变成了六百块,五百块,等于让多年积蓄给扒手扒了,使他一想起就心疼。多亏儿子生财有道,把他拉进了股市,让存款大幅度增值,也让他多年不平衡的心态恢复了平衡。可听到儿子这个决定,他还是觉得太冒失,他指望儿子有出息,也指望钱袋饱饱的,可做“职业炒手”却不是曾家先辈的期望。赶紧劝导,想法和都茗是一样的,多的是岁月给他的处世经验:
“停薪留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好是上班时候报个到,领导给你的工作尽量办好,让领导称心一些,印象好一些,能分给他们一点甜头的时候,就该悄悄地分给他们尝尝……反正,和领导的关系理顺了,搞好了,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给你得到国家干部和职业炒手双重好处的‘双保险’,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小葱一碟!你懂不懂?眼下哪儿不在捣这种浆糊啊?”
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的主意,也一度是曾经海的主意。可一想到仍然要去演海底的游鱼的故技,心理就反感,更何况这一回顶撞了“扁头阿棒”,开罪顶头上司已成定局,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曾经海还是写了辞职申请书,到邮局挂号寄了出去,然后到海发证券公司,正式开始了职业炒手的生涯。
他坐在电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