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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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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竹林渐渐呈现在眼前,船只走向了通往竹楼的水道,没有绿叶花木的掩映,此时的竹楼无由地让人想起秃尾巴鸡。
  离船上岸,屈墨吩咐船夫把船开走,无需再来。
  这算是斩断后路的节奏?
  我斜眼看他,他拉起我在花木间的石径缓缓行走,间或告诉我,他又栽种哪种我会喜欢的花木,而我也配合地点头,耐心地询问:花木何时开花,花形怎样,色泽如何,有无香味,花期多长等等……屈墨不说话了。
  转了一会儿,屈墨指向竹楼,像在述说一个梦:“等它燃烧起来的时候,我们会像凤凰一样沐浴在火红的火焰中,灵魂飞上天空,然后等每年花木盛开的时候,落花会像雨一样落在竹楼废墟上……”他目光殷切地看向我,“这样美的意境,夫人喜欢吗?”
  我怔了一瞬,配合地点头,告诉他,如果竹楼烧的时候不会把周围的树木也一块烧了的话。然后诚恳地纠正道,被火烧烧不死的是凤凰,如果烧死了,那是烤鸡。
  屈墨又不说话了。
  等待死亡的感觉很难熬,等待死亡的时间里窥伺希望的感觉更难熬。终于到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两人相对无言,他便拉着我上楼,把我安置在一个房间里,自己去了另一个房间。
  午后光线澹澹,透过窗子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我忽然发现这间屋子正是青嫘整倒屈墨的屋子,一时间分外想念我的小侍女。
  屈墨不时便到,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着实惊了一惊。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然从头换到脚,爵弁玄衣裳缁 ,这般郑重的礼服,是要去参加祭祀?
  当然,要参加也只能参加自己的死亡祭祀。
  他牵过我的手,引我去另一件屋子,暖气迎面扑来,灯光莹莹晃动。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仅换了衣服,还生了火,点了灯?
  我甚觉惋惜,这样有效率的青年,他竟想不开。
  眼见离床越来越近,我心中的不妙感也越来越重,果然,刚靠近床榻,他便倾身过来,在我唇上细细亲吻,同时用手缓缓抚摸我腰间的博带。
  我战战兢兢:他换这么一身隆重的礼服,就是要行糟蹋之事,然后再举火自焚?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按住他的手,强笑道:“天冷,多穿点暖和。”
  他凝了一瞬,抽掉我的腰带,并把一件玄色深衣披在我的身上。
  我:“……”
  我红着脸穿上礼服,心中纳闷,他这么做,是想让我对死亡仪式也保持严肃?
  待看到他伸手从窗外早已干枯的藤蔓上摘下一只葫芦,我眨了眨眼,莫名。
  待看到他一丝不苟地把葫芦劈开,去掉葫芦籽,并分别倒上酒的时候,好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我蓦然悟了。
  这礼服,这举动……这是分明是昏礼的前兆啊!
  我颇为震惊地看着眼前男人的一举一动。
  屈墨直起身,唇边缓缓展开一抹笑,牵我跪坐到席边,执起酒道:“今日之后,夫人就是我的妻子了,请。”
  我心中波澜起伏,看着他,认真道:“屈墨,你要想好,把所有和我有婚约的人都算上,你只能算第五。你是愿意做一个女人面前的小五,马上赴死呢,还是愿意做另一个女人面前的老大,好好活着?”
  他微笑不变,眼神却深沉如海:“都到了这个时候,夫人还想退缩?”
  举起酒一饮而尽。
  我捧着那瓢酒如捧着千钧重担。
  他伸手托住我的手,眉目隽黑:“夫人是想醒着和墨共赴烈火,还是想醉着和墨共浴烈火?”
  我思索片刻,有礼地询问:“能否我醒着而你醉着?”
  “……”他握着我的手缓缓收紧,微笑:“墨与夫人生死与共,夫人要醒,墨怎忍独醉?”
  而后,他直起身,不疾不徐地开始在屋内各处倾洒上酒水。
  我心中一抖,直到此时我才深切地意识到,他是真的要把我送往死神的怀抱。
  我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双手绞得发疼,白着脸看着他的所做所为。
  他洒完酒,拿起一支人俑灯烛,拥住我,在我耳边道:“不要怕,墨会一直陪着你。”
  扬手便要把灯烛抛出去。
  我死命拦住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把酒洒地上多浪费,还不如让我们一醉方休,对,一醉方休。”
  他认真地看着我,灯光下,那双眼像洒了细碎的星光,莹然发亮:“好,就依夫人。”
  一杯杯酒灌下去,我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把他灌倒,或者两个人一起灌倒,无论哪一个,都可以拖住他,争取时间。
  只是我没有想到,最下倒下去的是我。
  灼热的烟气冲进肺腑,妖冶的火焰在四周蔓延,半醉半醒中我被熊熊大火呛回一线理智,看着灼灼的火光中他平静得近乎漠然的面孔,我终于忍不住,失控地尖叫:“屈墨,你这个疯子!”
  

  ☆、相救

  第四十四章
  四周焰火如海,竹木房屋在燃烧中发出令人恐惧的“咯吱咯吱”声,我拼命地挣扎着要往外逃,却被他紧紧抱住,耳语一般地在颈旁低喃:“不要怕,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我像发了狂的小兽一样拍打着他,呜咽抗拒,巨大的死亡阴影面前,求生的本能挣破了一切温雅优美的表象,露出狰狞的纹路。
  “不要怕,很快就好,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如堕入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魔怔一般喃喃自语,此情此景,真比那漫天的火焰还要让人心惊,让人绝望。
  挣扎越来越弱,浓烈的烟雾中,我的意识也随着那越来越无力的呛咳声走向混沌。
  仿佛看到了我的曼儿,花瓣一样的小脸,向我绽开温温甜甜的笑容。
  仿佛看到了我的萧泽,微笑着伸出了手臂,把我们拥入怀中。
  就这样了么?我茫然地想,心底漫过阵阵难以言喻的凄凉,眼角悄悄滑过一丝润泽。
  “那个屋子,快!”
  “人在里面,火太大,湿衣服拿过来!”
  “你不能进去,大人,太危险!”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边大声呼喊,一方清凉覆在我的脸上,紧紧束缚我的力量消失了,我被移到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所在。
  迷离的视线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他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俊美得不可思议。
  心底最深的痛楚和委屈涌上来,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你来了,”我喃喃,“你来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色如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灯光颤颤悠悠,宛若一个人弥留之际细若游丝的气息。
  我嗓子干疼得厉害,咳嗽了几声,挣扎着缓缓坐起。
  昏黄的灯光处,有一个人手执竹简坐在那里,闻声慢慢回过头来,朦胧的光影笼上他过于俊美的面孔,虚幻得像一个一触即逝的梦。
  气氛有一瞬的静寂。
  微风扫过船舷的声音,潺潺的流水声,摇船的吱呀声,绵长的呼吸声。
  震惊,似乎又不那么震惊,难受,似乎又已习以为常。
  我自嘲地牵起嘴角,牵起一个四不像的微笑:“幸会,景大夫,没想到又上了你的船。”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目光缓缓地落到船舱幽暗的一角:“不知景大夫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不是楚人……”
  “没有。”他的声音很平静,清晰得如同优质树木的纹理。
  “哦,”我想微笑一下,却没有成功,微微垂下头,竭力压下喉头要泛上来的哽咽,自嘲,“是我被火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他没有答话,过了一会,才道:“饮水否?”
  “不了,”我抬起头,平静了情绪,“谢谢景大夫,今日之恩,苏己没齿难忘。”
  “嗯,”他的声音淡淡的,如青檀木优雅的回响,“煜会记住夫人所说的话。”
  灯光幽暗,覆在身上的棉袍缓缓滑落,露出里面“巳”形花纹的衣领,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低声道:“不知景大夫可否暂且回避片刻,容苏己整理一下衣物。”
  他看了我一瞬,没有说话,依言离开。
  我迅速剥下自己身上的玄色礼服,走出舱外,用力投进河中。
  弦月清浅,水影又浓又滑,他站在船头,长长的袍袖随风浮动,飘逸若仙。
  我心中郁气稍舒,这才发现他穿得很薄,薄得似乎只剩外面的长袍,穿这么薄的衣服还能维持这般风度,不知道挂了两管鼻涕后会怎样?
  这个念头乍一浮现,我便被自己惊了一下,对着刚刚救过自己的人生出这般离奇的想法,实是不敬。
  我心底生出些内疚,内疚之下,硬生生地把自己略显嘶哑的声音拗成面目全非的温柔诚恳:“景大夫进舱吧,天冷,给您添麻烦了。”
  他一言不发地进了舱。
  狭小的舱室,两厢静默。
  那沉甸甸的沉默几乎要把我挤压成一张帛画,气息游离。我半身不遂地往暗处挪一挪,再挪一挪,以图造成“我就是一张帛画”的假象。
  幸好,他很快地转过身去,拾起竹简继续看了起来。
  我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初春的夜晚寒冷如冬,松弛下来的我很快感觉到饥寒交迫的滋味,无声地打了个寒噤。
  默默地僵坐了许久,我终于坚持不住,见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便向床榻挪了挪,又挪了挪,手指搭上榻上的棉袍。
  在拥住棉袍的一瞬,心中却突然闪过他站在舱外单衣长袍的样子,可是榻上的棉袍会和他有关?这个念头不过一闪,便被我毫不犹豫地压制下去,别人或许可能,可是他?对着那张高贵冷艳的脸,光想一想,就觉得是亵渎。
  我的目光悄悄落在他手中的竹简上,不知是什么样的书,让他看得如此专注。
  他的侧脸沐浴在灯光下,长睫落下点点光影,俊眉修目,挺鼻薄唇,线条优美得不见天理。
  一个人把什么都占全了的话还有什么天理?
  甚至连嫉妒也生不出来,唯有仰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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