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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皮靴,戴金丝眼镜,像个公司的公关职员,她不叫我,我绝
不敢认,于是我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质,放到合适的地方就
大放光彩。我的本质是流氓土匪一类,现在做个城里的市民,学
校的教员,就很不像样。
陈清扬说,她女儿已经上了大二,最近知道了我们的事,很
想见我。这事的起因是这样的:她们医院想提拔她,发现她档案
里还有一堆东西。领导上讨论之后,认为是文革时整人的材料,
应予撤销。于是派人到云南外调,花了一万元差旅费,终于把它
拿了出来。因为是本人写的,交还本人。她把它拿回家去放着,
被女儿看见了。该女儿说,好哇,你们原来是这么造的我!
其实我和她女儿没有任何关系。她女儿产生时,我已经离开
云南了,陈清扬也是这么解释的,可是那女孩说,我可以把精液
放到试管里,寄到云南让陈清扬人工授精。用她原话来说就是:
你们两个混蛋什么干不出来。
我们逃进山里的第一个夜晚,陈清扬兴奋得很。天明时我睡
着了,她又把我叫起来,那时节大雾正从墙缝里流进来,她让我
再干那件事,别戴那捞什子。她要给我生一窝小崽子,过几年就
耷拉到这里。同时她揪住乳头往下拉,以示耷拉之状。我觉得耷
拉不好看,就说,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别叫它耷拉。所以我还是
戴着那捞什子。以后她对这件事就失去了兴趣。
后来我再见陈清扬时,问道,怎么样,耷拉了吧?她说可不
是,耷拉得一塌糊涂。你想不想看看有多耷拉。后来我看见了,
并没有一蹋糊涂。不过她说,早晚要一塌糊涂,没有别的出路。
我写了这篇交待材料交上去,领导上很欣赏。有个大头儿,不是
团参谋长就是政委,接见了我们,说我们的态度很好。领导上相
信我们没有投敌叛变。今后主要的任务就是交待男女关系问题。
假如交待得好,就让我们结婚。但是我们并不想结婚。后来又说
,交待得好,就让我调回内地。陈清扬也可以调上级医院。所以
我在招待所写了一个多月交待材料,除了出公差,没人打搅,我
用复写纸写,正本是我的,副本是她的。我们有一模一样的交待
材料。
后来人保组的同志找我商量,说是要开个大的批斗会。所有
在人保组受过审查的人都要参加,包括投机倒把分子,贪污犯,
以及各种坏人。我们本该属于同一类,可是团领导说了,我们年
轻,交待问题的态度好,所以又可以不参加。但是有人攀我们,
说都受审查,他们为什么不参加。人保组也难办。所以我们必须
参加。最后的决定是来做工作,动员我们参加。据说受受批斗,
思想上有了震动,以后可以少犯错误。既然有这样的好处,为什
么不参加。到了开会的日子,场部和附近生产队来了好几千人,
我们和好多别的人站到台上去。等了好半天,听了好几篇批判稿
,才轮到我们王陈二犯。原来我们的问题是思想淫乱,作风腐败
,为了逃避思想改造,逃到山里去。后来在党的政策感召下,下
山弃暗投明。听了这样的评价,我们心情激动,和大家一起振臂
高呼:打倒王二!打倒陈清扬!斗过这一台,我们就算没事了,
但是还得写交待,因为团领导要看。在十五队后山上,陈清扬有
一回很冲动,要给我生一群小崽子,我没要。后来我想,生生也
不妨,再跟她说,她却不肯生了,而且她总是理解成我要干那件
事。她说,要干就干,没什么关系。我想纯粹为我,这样太自私
了,所以就很少干。何况开荒很累,没力气干。我所能交待的事
就是在地头休息时摸她的乳房。
旱季里开荒时,到处是热风,身上没有汗,可是肌肉干疼。
最热时,只能躺在树下睡觉。枕着竹筒,睡在棕皮蓑衣上,我奇
怪为什么没人让我交待蓑衣的事。那是农场的劳保用品,非常贵
。我带进山两件,一件是我的,一件是从别人门口顺手拿来的。
一件也没拿回来。一直到我离开云南,也没人让我交还蓑衣。
我们在地头休息时,陈清扬拿斗笠盖住脸,敞开衬衣的领口
,马上就睡着了。我把手伸进去,有很优美的浑圆的感觉。后来
我把扣子又解开几个,看见她的皮肤是浅红色。虽然她总穿着衣
服干活,可是阳光透过了薄薄的布料。至于我,总是光膀子,已
经黑得像鬼一样。
陈清扬的乳房是很结实的两块,躺着的时候给人这样的感觉
。但是其它地方很纤细。过了二十多年,大模样没怎么变,只是
乳头变得有点大,有点黑。她说这是女儿做的孽。那孩子刚出世
,像个粉红色的小猪,闭着眼一口叼住她那个地方狠命地吃,一
直把她吃成个老太太,自己却长成个漂亮大姑娘,和她当年一样
。
年纪大了,陈清扬变得有点敏感。我和她在饭店里重温旧情
,说到这类话题,她就有恐慌之感。当年不是这样。那时候在交
待材料里写到她的乳房,我还有点犹豫。她说,就这么写。我说
,这样你就暴露了。她说,暴露就暴露,我不怕!她还说是自然
长成这样,又不是她捣了鬼。至于别人听说了有什么想法,不是
她的问题。
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陈清扬是我的前妻哩。交待完问题
人家叫我们结婚。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可是领导上说,不结婚
影响太坏,非叫去登记不可。上午登记结婚,下午离婚。我以为
不算呢。乱秧秧的,人家忘了把发的结婚证要回去。结果陈清扬
留了一张。我们拿这二十年前发的破纸头登记了一间双人房。要
是没有这东西,就不许住在一间房子里。二十年前不这样。二十
年前他们让我们住在一间房子里写交待材料,当时也没这个东西
。
我写了我们住在后山上的事。团领导要人保组的人带话说,
枝节问题不要讲太多,交待下一个案子罢。听了这话,我发了犟
驴脾气:妈妈的,这是案子吗?陈清扬开导我说:这世界上有多
少人,每天要干多少这种事,又有几个有资格成为案子。我说其
实这都是案子,只不过领导上查不过来。她说既然如此,你就交
待罢。所以我交待道:那天夜里,我们离开了后山,向做案现场
进发。
(七)
我后来又见到陈清扬,和她在饭店里登记了房间,然后一起
到房间里去,我伸手帮她脱下大衣。陈清扬说,王二变得文明了
。这说明我已经变了很多。以前我不但相貌凶恶,行为也很凶恶
。
我和陈清扬在饭店里又做了一回案。那里暖气烧得很暖,还
装着茶色玻璃。我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床上,聊了一会儿天。逐
渐有了犯罪的气氛。我说,不是让我看有多耷拉吗,我看看。她
就站起来,脱了外衣,里面穿着大花的衬衫。然后她又坐下去,
说,还早一点。过一会服务员来送开水。他们有钥匙,连门都不
敲就进来了。我问她,碰上了人家怎么说,她说,她没被碰上过
。但是听说人家会把门一摔,在外面说:真他妈的讨厌!
我和陈清扬逃进山以前,有一次我在猪场煮猪食。那时我要
烧火,要把猪菜切碎(所谓猪菜,是番薯藤、水葫芦一类东西)
,要往锅里加糠添水。我同时做着好几样事情。而军代表却在一
边碟碟不休,说我是如何之坏。他还让我去告诉我的臭婊子陈清
扬,她是如何之坏。忽然间我暴怒起来,抡起长勺,照着粱上挂
的盛南瓜籽的葫芦劈去,把它劈成两半。军代表吓得一步跳出房
去。如果他还要继续数落我,我就要砍他脑袋了。我是那样凶恶
,因为我不说话。
后来在人保组,我也不大说话,包括人家捆我的时候。所以
我的手经常被捆得乌青。陈清扬经常说话。她说:大嫂,捆疼了
,或者:大嫂,给我拿手绢垫一垫。我头发上系了一块手绢。她
处处与人合作,苦头吃得少。我们处处都不一样。
陈清扬说,以前我不够文明。在人保组里,人家给我们松了
绑。那条绳子在她的衬衣上留下了很多道痕迹。这是因为那绳子
平时放在烧火的棚子里,沾上了锅灰和柴草沫。她用不灵活的手
把痕迹掸掉,只掸了前面,掸不了后面。等到她想叫我来掸时,
我已经一步跨出门去。等到她追出门去,我已经走了很远,我走
路很快,而且从来不回头看。就因为这些原因,她根本就不爱我
,也说不上喜欢。
照领导定的性,我们在后山上干的事,除了她像考拉那次之
外,都不算案子。像我们在开荒时干的事,只能算枝节问题。所
以我没有继续交待下去。其实还有别的事。当时热风正烈,陈清
扬头枕双臂睡得很熟。我把她的衣襟完全解开了。这样她袒露出
上身,好像是故意的一样。天又蓝又亮,以致阴影里都是蓝黝黝
的光。忽然间我心里一动,在她红彤彤的身体上俯身下去。我都
忘了自己干了些什么了。我把这事说了出来,以为陈清扬一定不
记得。可是她说,“记得记得!那会儿我醒了。你在我肚脐上亲
了一下吧?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
陈清扬说,当时她刚好醒来,看见我那颗乱蓬蓬的头正在她
肚子上,然后肚脐上轻柔的一触。那一刻她也不能自持。但是她
还是假装睡着,看我还要干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没干,抬起头来
往四下看看,就走开了。
我写的交待材料里说,那天夜里,我们离开后山,向做案现
场进发,背上背了很多坛坛罐罐,计划是到南边山里定居。那边
土地肥沃,公路两边就是一人深的草。不像十五队后山,草只有
半尺高。那天夜里有月亮,我们还走了一段公路,所以到天明将
起雾时,已经走了二十公里,上了南面的山。具体的说,到了章
风寨南面的草地上,再走就是森林。我们在一棵大青树下露营,
拣了两块干牛粪生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