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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之后,书房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又被“轰”的一声关上,再次闭锁起来,一个小书童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小跑去了厨房,召来一名女子,苦着脸道:“夫人你去看看吧,傅大人他中邪了!”
那女子本在熬粥,闻声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前去书房,“砰”一脚将门踹了开来,又利落地收回腿,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坐在床上的傅茗渊听得这一声响,吓了一跳,惊得险些从木塌上摔下来,用力抹了抹眼,在床上左右挪动着,就是不肯下来。
女子颇为无奈地瞧了瞧她,默默为她收拾起了随脚乱踹的鞋子,淡声问:“今日入朝如何了?”
这女子的着装甚是朴素,但其人身姿曼妙,墨发如绢,虽是面容清冷,却艳丽惊人。
傅茗渊闻言,笔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苦着脸道:“阿尘,我得给陛下捉个蛐蛐去。”
那名唤“阿尘”的女子一怔,伸手探了探她的脑袋:“你疯了?”
“才没有咧!”傅茗渊一把挪开她的手,咂着嘴忿忿念道,“也不知那什么慧王哪根筋搭错了,要和陛下去捉蛐蛐,我不给他去,他就让我去捉。哎……”
阿尘点了点头,不禁一笑:“不错,有个王爷在,陛下没那么容易听你的。”
“你挖苦我!”
傅茗渊又蜷在榻上,琢磨着究竟该去何处捉蛐蛐,一时感到生无可恋。
——作孽啊!
三个月前的冬至,早就病入膏肓的老首辅终是到了弥留之际,把她这个小徒弟唤了过来,语重心长道:“你去朝里……接任老夫的位子罢。”
说完,心满意足地一蹬脚,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
傅茗渊被老首辅收作学生是在她六岁的时候,随即进了博书斋用功读书。博书斋是先帝开国时赐给帝师的住所,所住之人也不多,下人也仅有两三个书童罢了。
她从小女扮男装跟在老首辅后面,只知老首辅还有另外两个学生,但因各自成了家遂不住在博书斋里。
老首辅生前举荐了自己的学生,却没提到究竟是谁,无奈她那两个未见面的师兄都无故失了踪,整个博书斋里只剩下她一人还顶着“老首辅的学生”这么个名号。
是以,圣旨到的那天,书童们一致把她推了出去,面无表情地指着她道:就是他,不要找我们。
生无可恋。
女扮男装入朝,杀头不说,虽然外人不知,但老首辅起初任命之人必定不是她。这边皇命不敢违,那边含辛茹苦将她带大的老师又仙逝了,她遂告知皇帝要将老首辅的遗体带回故乡,请求三个月后再走马上任。
老首辅的故乡靠近岭南,从京城前去不过一个月有余,剩下的时间,则是她为自己争取的。
先不谈新官上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身边的亲信只有随她多年的两个书童,其中一个也是个女子,实在让她太过头疼。
阿尘是从五年前开始伴在她身边的,某天老首辅就拎了个小书童来说要照顾她的起居。那时傅茗渊以为老师给她找了个男人来,虽然瞅着清秀,但男女总归授受不亲,而对方似乎也对照顾一个男人非常有意见,直到一个晚上她走错了房门,才意识到这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不妥啊。
女子入朝本就是死罪,身边的弱点自然要降到最低,正巧那时赶上一个知府前来说亲,她便灵机一动将阿尘扮作了傅夫人,扬言独宠,一方面令那些个求亲的知难而退,一方面也为她身边所剩无几的亲信留了条后路。
她兀自叹了口气,出屋拐了个弯儿,到了灵堂前拾起几根香来拜了一拜:“老师的叮嘱学生铭记在心,一定好好辅佐陛下。”
“就算你坑了学生,学生也必定尽职尽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师给的锦囊学生也有好好存着,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打开。”
……
言罢叩了三叩,正要起身,瞧见一个小书童急急奔了过来,守在门外等着她。
“阿珞,发生了何事?”
小书童年方十五,脸蛋清秀,个头还没到突蹿的年龄,一身浅蓝布衣,双眼水灵灵的,红着脸道:“外面来了好几位大人说要见你呢。”
好小子,忘了今日不上朝,前来博书斋拜会她的官决不会少,今日又有的忙。
傅茗渊连忙将自己打理好,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门口,客客气气道:“今日天气甚好,这不是……这不是……”
她连喘了两口气也没道出个名字来,那官员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却仍带着笑脸:“傅大人真是健忘,本官是礼部员外,昨日还见过你的呐。”
“原来礼部员外大人,幸会幸会。”她依然不晓得对方是谁,扯出一个笑容,两眼往那些人身后一瞥,瞧见一箱箱用大红布裹着的贺礼,顿时明白了这些人前来的缘由。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延国的官员们似乎都喜欢在新官上任时送礼,久而久之已成了风俗;但毕竟有受贿嫌疑,这礼不得轻也不得重。这样往往是使得所赠之礼愈发统一化,偏偏百官们喜欢别出心裁搞创新,每人赠的礼物都不大相同,是以拆贺礼也是做官的乐趣之一。
送礼送礼,礼到情到,亲自登门的却不多。然不多时,博书斋的门口就围了不少慕名前来的官员,令傅茗渊一下便猜到他们想做什么。
“不知傅大人家中可有妻室?”
她咳了咳,“在下已有结发妻子。”
百官像晴天霹雳似的石化了。
原来早就有妻子了,竟还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
旋即,官员们散了大半。
还真是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啊……
傅茗渊叹了口气,却不由窃喜,目光向着远处一瞥,险些吓昏过去——右丞相纪真!
……怎、怎么连丞相都来了!
她整个人定在了原地,眼瞅着那位老大人黑着面色,一点一点慢吞吞地转过身,再一步一步默默走了回去,甚是受伤的模样。
作死啊……连老丞相都来了,大约是想让自家女儿给她当正妻的,这下听说了她早有妻子,必定不会让女儿当妾,是以这个梁子就这么无形地结下了。
今日来说亲的虽是被劝走了,但官员之中平民出身的不少,总有那么几户眼瞅着想将自家庶女送来,毕竟是当朝首辅,当个妾也成啊。
傅茗渊扶着额头,命安珞将所有说亲的全给赶出去,而这时阿尘已将贺礼搬了进来,举着名册清点,虽是面色从容,但声音却带着浓厚的兴趣:“右丞相对你可是厚爱啊。”
“送了什么来?”她奇怪地眨了眨眼。
“虎鞭。”
“……”敢情是作好准备让她娶了自家女儿么!
“还有这个。”阿尘从一堆大红布中拎出一个绣得歪歪曲曲的荷包来,似乎是一只鸭子,偏偏旁边绣着‘鸳鸯’二字,“应该是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手。”
“……还真是礼轻情意重啊。”傅茗渊将脑袋歪了过去,靠在椅子上,又叹了两口气。
老首辅临死前交代了,朝里似乎有人揣着谋反之心;至于是谁,没有说。傅茗渊始终怀疑这句话的可靠性,毕竟老师临终之时已经神志不清——从把她推上首辅之位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因此她不得不怀疑,或许老师只是在百般寂寞中患上了被害妄想。
可无论事实如何,她既接下了圣旨,则在其位谋其职。
“如今朝中的势力分布很散,但左右丞相各霸一方,至于剩下的,就看能不能弄到陛下身边。”她摸着下巴,望着阿尘走来走去的动作,“纪大人身边能人虽多,但大多不可靠,不然……他也不会想要把女儿嫁给我。”
阿尘悟了悟,问:“那左丞相呢?”
“左丞相汤淳英虽然资历老道,人脉也广,但当官到老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建树,总的来说不足为惧。支持这两派的人虽多,死心塌地的倒少。”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朝中的势力我还得再琢磨琢磨,关键是先让陛下收起玩心。”
她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大腿一拍,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昨日早朝之后他居然跟着什么慧王去捉蛐蛐了,先不谈这个季节有没有蛐蛐,他怎么能这么不务正业……”
傅茗渊摇头叹脑地抱怨着,注意到阿尘清点的动作一顿,不由问:“怎么了?”
“慧王似乎也送了贺礼来。”
“慧王?捉蛐蛐那个?”她不可思议道,“我认识他么?”
不对啊,小皇帝的那帮亲戚她分明一个都没见过啊。
阿尘不答,只是将一个明黄色的包裹取了出来,递了过去。傅茗渊细细瞅着这花纹,问:“你确定不是陛下送来的?”
“从名册上看是从慧王府送来的。”
“奇了怪了……”
傅茗渊抓了抓脑袋,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打开了包裹,伴随着“轰”的一声,整个人从木塌上摔了下来,四脚朝天,姿势极为惨烈。
阿尘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她,可还未出手便瞧见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再凝睛一望,竟是个大红肚兜,衣角上还绣了个“渊”字,如此扎眼。
“这……”阿尘的眸子里露出了耐人寻味,一手托着下巴。
傅茗渊吃痛着爬了起来,仍旧惊魂未定,表情残忍到难以形容,死死地抱着头:“我的肚兜?我的肚兜?”
“对。”阿尘点头确认,还将肚兜拾起来递到她面前,“看,这里还绣着你的名字。”
博书斋里安静了那么一瞬,鸦雀无声。
“啊——!!”
「慧王」
顿时,书房里传来了杀猪般的鬼哭狼嚎声。
“——啊!!”
“大大大大大人……”安珞听得这撕心裂肺的大喊,以为阿尘开始了家暴,忙不迭冲了过来,站在门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大人陷入危机了而已。”
阿尘挥挥手将他送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转身走回榻边,拍了一下惊魂未定的傅茗渊,“阿渊,回神。”
听得这一声,傅茗渊的目光由空洞转为了浑浊,抱着脑袋道:“不可能啊,我不认识什么慧王啊,不可能啊!”
她拼命地搓揉着脑袋,想要回想起究竟是何时见过那传说中的慧王,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