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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药苦口,你不要命了。”
“恩,不要了。”我继续气死人不偿命,头点得自然,“除非你能有些甜的药,我吃不了苦。”
凉风毕竟是婢女,这些年也就这老头能与我斗斗嘴,气气人,虽说绝大多数是我在气他。
“你……”书太医一幅幸好及时收口的神情瞥了李渊一一眼。
于是我也就知道估计他想说的是我从李淳风那里吃的苦头还少么之类的话,以前在宫里,他没少偷着说过我,总也叹息着说对不起一个人。至于是不是我爹,我不知道,反正在我面前他从来不提我爹的。毕竟谁都惜命,谁也不能免俗,何况书太医还有一大家子要顾忌,不能像某些没脑子的谏臣,一人死则天下安。
我及时补上一句:“你说的还有两年。”
书太医气个好歹,哼哼几声道:“你要是再这么折腾,还不肯遵医嘱,不愿吃药,能撑一年都是老天开眼。”
“不用开眼,半年就够了。”我收回手腕,不悲不喜,确实是够了,半年办完所有的事情也许都长了点,不过多留些总比不够时间好。
“本王觉得你们最好在本王发脾气之前,给本王一个很好的解释,什么是两年,一年,半年的。”
李渊一面色不善,语气糟糕到了极点,却到底没发脾气,还咬着牙,尽量和缓地说话。
书太医默默退后一步,避开锋芒,将我彻底让出在李渊一的视野之下。
我抬眼看着李渊一,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不坦然的:“哦,书太医之前曾为我诊脉,说我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五体里也没多乐观,估计最多能活两年。至于一年,半年……”
我想是不用解释了,对上李渊一恨不能捏死我的面色,我改口道,“王爷现在知道了,我活不久。王爷要休了我再娶,亦是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落花识君(一)
七月十五,鬼节。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爹,惊醒时一身薄汗,粘着衣裳很难受,可我就那样躺着不动,好像还能从混沌的意识里挖出我爹的模样。我爹也没画像留下,从前我见他也少,如今我都记不起来他的眼睛是大是小,鼻梁是挺还是塌。
屋门被轻轻叩响,我没理会。冬野身上伤重,李渊一让她歇几日,把去陆心源那儿的凉风叫了回来。凉风请示道:“王妃可醒了?已是未时三刻。”
“进来。”
听了我的话,凉风推门进来,有股药味冲进屋里,熏得我一阵反胃,不用看也知道站在门外候着的是柊叶。
前日,我提了休妻一事,李渊一第一遭对着我发狠,手指扣住我的下巴,我头一回意识到他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下巴有被捏碎的嫌疑,他凶恶道:“你别想,我好不容易娶进门的,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你自己或是阎王都不行。”
盯着我良久,松开我,堂而皇之地支使书太医把能开的调养身子的药方都开了出来,让厨房整日整夜地熬上,准点送来让我喝。
几个婢女送来,除了好言劝我喝,也实在没什么其他的法子,我不喝便是不喝。李渊一干脆调了柊叶过来,看着我喝药成了柊叶的任务,更是下令我不喝药就不能出府,探望陆心源更是不可能。
柊叶这人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个屁来,他就是端药给我,一直看着我,跟前跟后地重复一句话:“王妃,该吃药了。”
我刻意当着他面把药倒了,他也不见恼,直接让下人再送一碗来,继续同样的话。我再倒,他再让人送来。在我第六次把药倒掉之后,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却好歹多了句话:“王妃倘若不想吃药,大可将全帝都的药材都买了,顺道把宫里的药材也都毁掉,否则这药倒是倒不完的。”
我直接扬手,顺道把手上的碗也砸了,碎片落了一地。
孰料柊叶只是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忠心耿耿地建议道:“恩,王妃最好能把所有的碗也都买了,还有窑厂也要买下。”
此后,每每喝药都成了一出大戏,总是折腾个没完。
凉风帮着取来外衫替我更衣,摸着我湿透的内衫,温言问道:“王妃,是否要先沐浴?”
“不用,更衣吧。”
我摆摆手,心里慌得厉害。待理好衣衫,不等凉风出去知会柊叶一声,我朗声道,“把药送进来。”
此言一出倒是惊着了一屋子的下人。
柊叶还是一张木木的脸,手上端着药碗进来搁在桌案上,退至旁侧。
药碗触手是温温的热度,想来是算着我醒来的时辰熬的药,我端起碗一口气喝个干净。柊叶递了一包蜜汁甜枣过来,我没动,只端了杯茶漱口,药味一股脑涌在喉咙口,令我作呕,可我硬是忍了下来。
柊叶端走空碗,躬身颔首道:“宫里适才派人来府上传话,今儿是七月半,王爷要留在宫里一道用膳,还要去宗祠上香,估计晚些回府。王爷让王妃先睡,不用等夜。”
我点了点头,如此倒是正好,省得多个人碍手碍脚。
柊叶道:“属下告退。”
我又一次点头。
柊叶是李渊一军中的下属,据说品级还不低,手下管着不少人,虽他自小就跟着李渊一,但因着常年在军中,因而不算下人,只以属下自居。对着我能称一句属下,全是看在李渊一的面子上。
柊叶走得没影了,我让下人准备水,要沐浴。水备好了,只让凉风随身伺候,其余的人都被支到外头候着。平日里沐浴,我一向只让凉风近身,一屋子的下人也没觉出什么来,都退了出去,候在外头。
这些日子,李渊一气性太大,压根不给我出门的机会,我身边除了凉风,没一个不是他的人。我压根不想沐浴,却也只能用这个由头,得个独处的机会。
我压低了声音道:“我要出去一趟。”
凉风点头,她从没逾矩对我的话说过一个不字,唯一担心的也不过是我的身子,她说:“小姐小心。”
阜家满门覆灭那日,她曾说过,阜家只剩我一个,她只守好我,一生安稳便是,其余的我是好是坏,不是她一个小人该干涉的。
“刚吃了药,我心里有数。”
我迅速换了身劲装,旋身越到房梁上,顺着立梁爬上去,顶开片瓦,,然后小心不弄出动静,把屋顶给掏出个洞来,正够我钻出去。然后旋身落地,一个手刀敲晕了凉风,把人丢进浴桶里。再飞身跃身屋顶,将瓦片重新盖好,翻身出了下了屋顶,避开几处守卫,翻过围墙出去。
来渊王府的头一日,我早扯了红盖头,探查过渊王府守卫哪里有漏缺,再加上后来几日的探查,彻底将渊王府摸了个门清。我知道渊王府有不少暗卫盯着,不过我曾也是暗卫,自然知道何处适合暗卫藏身,避开不难。
我没有去五柳巷,陆心源那边都是李渊一的人,我去是自投罗网,既然渊王府上下被交代过,陆心源那边不可能没有得到命令。
我只是想去以前李淳风作为皇子时的府邸看看,午时做梦梦见了,不去瞧瞧,我如何都放不下。
李淳风如今登上大位,做了皇帝,这皇子府定是再也不会回来,府上冷清的厉害,只几个老仆守着做做清扫的活计。我到的时候,两个守卫稀落得很,我走到台阶上了,才反应过来,先是震惊,然后拦住人道:“站住,这里是皇上作为皇子时的府邸,还不快走。”
这两个守卫估计也是新换的,没一点守卫的样子,竟也不认识我。我忽然想起那个梦里,也是现实发生过的。
彼时我和李淳风还一道住在这三皇子府邸,正筹谋着如何给兵部尚书周范夫定罪。周范夫那时正向先帝谏言,说是李淳风贪污江南筑河堤的银两,致使数万百姓遭遇洪灾而无能无力,丢了性命。
李淳风到底有没有贪污,我不知道,当时我绝不信有,于是伙同十三兵卫,兵分两路,一路去查河堤贪污案,一路抓了周范夫的儿子,想把事情暂时压下来。待一切查明再说。
孰料,周范夫竟然会是个榆木脑袋,在朝堂上直指李淳风抓了他儿子逼他就范,干脆以死明志,丢了份谏言书在朝堂上,竟成了死谏。
南朝开国皇帝曾立下祖训,但凡臣子死谏当位者必须彻查。
先帝本就觉得李淳风城府太深,这般一闹,指不定就要拿李淳风开刀。河堤贪污案,即便不是李淳风做的,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更别谈什么皇位了。我们只能想着先处理处理贪污案,也就把周范夫的儿子给搁置在旁,忘了个干净。
也不知我爹从何处得了确切的消息,知道周范夫之子在李淳风手上。我爹一生太过耿直,在官场上铁面无私,因为好友极少,周范夫是其中一个。
当日我爹便如我这般被守卫挡在了外头。
守卫是李淳风亲手选的,如何不知我爹拥护的是大皇子,自是没什么好脸色。我从长廊拐角过来,视线穿过前庭,正见着我爹和守卫两相对峙着,面色涨红,气得发抖。堂堂当朝丞相,却仿佛是个市井小老头。
我爹也看见我了,眼神太过复杂,竟叫我一时不敢上前。
那日,我爹第一次对我恨铁不成钢,他说:“北箫,我曾教你,君子处世当顶天立地,还教过你祸不及妻儿,更教过你是非善恶的道理。你虽是女儿家,我也把你当儿子般精心栽培你,不曾想,竟是这般结果。倘若早知如此,我当初不如将你养在深闺,绣花刺绣。”
今儿个是鬼节,怪不得我能梦见我爹。
梦里叫我惊醒的就是我爹看着我时的,眉眼,复杂之中又饱含失望。后来因着周家用周范夫之子一事告御状,人到底是没有放回去。我爹也再没说过我一字半句,我每每回阜家,我爹只问些身子可好之类的话。
在天牢里,我爹不曾看过我,我一进去,他就跪在了地上求我,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我想他是连失望都不愿再对着我,只是痛哭失声,叹息自己养了个女儿,如何聪慧,倒不如别人家刺绣绣花的姑娘。
我跟守卫说我只在台阶上坐会儿便好,守卫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我坐在台阶上,仰脸正对着我爹当年站的位置,他那双失望透顶的眉眼清晰刻骨。
今儿是鬼节,爹,我等你到子时,你会不会再教我一句君子处世,当顶天立地,这回我会听的。
“女儿家不能一个人哭。”
我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