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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结颤了两下,终于绷不住了,将脸上的易容撕了去,露出一张仅次于我的丑脸。
皱皱的一张脸上终于浮现出我熟悉的笑容。
扶着我的肩膀,他的声音饱含着爱怜:“思儿别哭哇,坐着跟爹说话。”
看来,爹还是疼爱我的,我真的错怪他了。想着,渐渐释怀。
我任他将我推在摇椅上,他搬了小凳,在我身侧坐了,我心内十分踏实。
他一手扶着摇椅,慢慢儿地晃着。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吹了胡子,歪着脑袋说:“思儿,你真认出爹了?”
我终于破涕为笑:“爹啊,您那走路姿势天下无二,一着急便捋胡子的性子也是改不了的。”
他略有所思,脸上有些不甘,悄悄叹了口气。
我躺的舒坦,看着爹的一张脸,虽丑,但怎么看怎么亲切。
瞬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爹,你不是归乡种田了吗,为何会在这里?二娘三娘呢?你为什么易容?为什么不认我?那个小孩儿是谁?”我眨了眼睛,一股脑儿将心中疑问尽数倒出。
爹看着我,眼睛里满满都是怜爱。
我一颗心稳稳地落了下来,低声说道:“爹,难道你是有大事要办才作此伪装?”
爹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啊,哭得快,笑得也快。”
爹起身去桌上掰下两只鸡腿儿来,往我两手一手塞了一个。
我想跟爹说,这几日,我鸡腿儿吃得太多。
但看他满脸疼惜的模样儿,就算再腻味我也乐意吃上几十只。
在两根儿鸡腿上各咬了一口,我大口地嚼着,叹道:“嗯,爹给的鸡腿儿就是香!”
爹倒了杯茶来。
“扬思啊,这里的茶特别好喝,你先尝尝。”
我将鸡腿儿肉囫囵咽了,说道:“爹,您饮茶从来都是饮驴饮马的喝法,几时乐意品得其中滋味?”
爹咧了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得夸张。
“思儿,记得你五岁时,爹带你爬假山,你一个不小心滚下来,爹在地上垫着你吗?”
我嘴角一抽:“爹,分明是你脚没踩稳当,将我从山上拽了下来……”
爹努努嘴,眯眼继续喜滋滋地说道:
“思儿啊,那你还记得,爹总是给你买烤鸡腿儿,给你买小辣椒儿吗?”
我撕扯下一块儿鸡皮,“爹,就那么一回两回的,您总挂在嘴边儿上。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我满手油星儿,笑嘻嘻地把玩着他的胡子。
爹小孩子脾气又犯了,红了脸。
“这个……那你说,这个烧鸡腿儿好不好吃?”
我咽下鸡皮,使劲儿点点头:“挺香。”
爹眨巴着眼睛,说道:“爹对你好不好?”
爹喜上眉梢,把胡子吹了起来,伸手在我发心揉了揉。
“记得爹是疼你的。”这句说得有些严肃。
稍候,爹手捧着脸腮,外人看来定然是惊悚得很。
“思儿啊,你爹我虽然其貌不扬,但还是有些才学。”
他一向自恋,我习惯了。
“在我离家的前一个月,我奉命出巡,路经符西镇的时候,遇到一个极美貌的小娘子。”
爹啊,您还有艳遇呢?
抬眼瞅他,已然换上了一副害羞的模样。
“思儿,她就是云娘,她告诉我,两年前我们一夜风流,现在已经有了儿子……”
我“噗”地把满嘴的鸡腿儿都吐了出来。
“爹,您说笑呢吧?”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思儿,绪儿是你弟弟。”
平地一声雷。
“弟——弟?”
那小男孩儿要死不死地跑了来。
“爹,我的竹蜻蜓坏了。”
爹立刻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很是亲昵。
“思儿啊,咱苦家世世代代净做着不讨好的官儿,爹虽然有忠心,但也不忍心让子子孙孙重蹈覆辙。”
我的心好像被捅了个窟窿,汩汩地往外淌血。
“爹,那我呢……”
我心中那个捋着胡子转着脑袋的爹爹猛然间换了副形容。
“绪儿是咱家唯一的男孩儿……”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也不比我心中的起伏颠簸。
“爹,您让女儿女扮男装,岂不是要装一辈子。”我心里堵得非常难受。
爹不回话,小孩儿巴巴儿地瞅着我手中的鸡腿儿,伸出手要够。
我心酸到极点。
“罢了,这就是爹舍不得让这个弟弟在扈都做官儿的理由,也是爹乔装改扮的原因?”
他点了点头。
我心口像是簺了软木塞儿,喘口气儿都会冒汗。
身子一歪,我倒在摇椅上,喊了高手哥哥将我抱了出去。
爹的声音夹着紧张,在身后传来:“可别声张……”
我心中悲痛万分。
爹,就因为他是个男孩儿,就该让女儿戴着面具生生受上一辈子的苦吗……
那这么些年,我乔装改扮,入朝为官,这份坚持究竟是为了哪般!
我一脑袋面糊糊,怎么想也想不透亮。
作者有话要说:
☆、辣椒小酒,美男也有
一瓶小烧攥在手,辣椒一口酒一口。
爹说,在我豆儿大的时候,看到菜板上的小红辣椒,就一把抓在手里,龇牙咧嘴地几口吃掉。
爹说,在我巴掌大的时候,就会满菜园子里泥鳅见首不见尾,把小辣椒一个个地都揪了下来,捧在身前,一个一个地嚼。嚼到满面红光,嚼到涕泪横流,嚼到——我现在这样?
二娘问我最爱吃的肉肉儿是什么?我说鸡腿儿。
三娘问我最爱吃的零嘴儿是什么?我说小辣椒儿。
当爹左手拿着鸡腿儿,右手举着小辣椒儿,让我选一样儿的时候,我从不犹豫,总是先拿了小辣椒,两口吃下,再去耍赖,夺了鸡腿儿。
爹总是捋了胡子看我眼馋的模样儿,呵呵地笑着。
后来爹说不能再吃辣椒,水杏儿杨花儿也齐了心地监督我。
这么些年,我还真是只敢过过眼瘾,从不曾偷吃一次。
今儿个,就破例吧。
我一边儿吃喝着,一边儿跌跌撞撞地走着。
走过竹子林,走过了茅草屋,屋前头一垛稻草堆得厚实。
我一早儿就知道,竹子的气质和我不搭,草垛子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把自己往草垛上一摔,歪扭着脑袋,心里翻腾着一张张可爱的脸。
现下这番情境要是被高手哥哥看见,肯定会把我往胳膊下一夹,往水杏儿杨花儿的床上扔了。
水杏儿就得絮絮叨叨责问他为什么没照看好我,高手哥哥得挺委屈地说是我猴儿精,自己遛了,杨花儿则是轻柔小心地给本监国更衣沐浴。
唉,本监国……
以前我跟爹探讨过:“爹,我女扮男装,要是被拆穿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用长了斑点的干巴拳头在胸口一锤,仰了脖子,“你怕啥,咱家除了你我,便是两位无所出的夫人,横竖只是一死。”
现在爹让我“不要声张”,不同往日,他有了最宝贝的儿子。
一场生养,爹做了他的选择,我能做的,便只有成全吧。
爹不疼我,可我还有大小夫人、四位公子疼我。
爹不能在身边守护我,可我还要守护各位夫人公子,要守护他,守护他的儿子……
也许自己的一生便是这样了无生机,波澜不兴了。
脸有些烫,爹曾说,辣椒之于我,就像烧酒之于他。拎着爹最爱的烧酒,不知是酒醉了我,还是这辣椒醉了我。
丢了最后一个辣椒把儿,酒却还剩下小半壶,索性一口灌了下去。
是有些困了。
月亮只是透着微亮,星星也在陪着本监国,眨巴着眼睛。累不累?不若合上歇息一会儿。
扯了一爿草,在身上盖了,打了个哈欠,昏昏然睡去。
梦里我穿着百花穿蝶裙,和谷冉一起跑跳着,向迎面走来的两个俊俏的公子哥儿跑去。
一人一个,我们扑了上去。那怀抱暖暖,虽不是幻想了许久的公子多情,也让我找到了依靠。
谷冉已到动情处,不由得念了首奔放的诗词。两位公子哥儿听了,也是一阵悸动,顺势将我俩扑倒在地。我身上一沉,竟然不争气地醒了过来。
没想自己竟然这么禁不得重量,看来本监国是真该多跑跑步跳跳远儿了。
美梦恰断在精彩处,真是遗憾。
我回味着睁开眼,确有一人正退着小步,往我身前靠来,像也要寻找个遮蔽。
我支吾了一声,他猛地吃了一惊,回身,双眸寒气逼人,却又在看见我的刹那温暖起来。
慈相压着声音,说道:“别做声。”
我被他单手捂着,只得乖乖地点头。
慈相与我挤在一处,轻轻扯过稻草,将我二人盖了个严实。
我暗暗用眼睛在稻草前眨出一条缝儿,顺着望去,远处确有两个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下,行走谨慎。两个黑衣人警觉地四面转着身子,探着步子,眼瞅着就走了过来。
我脑袋立刻清醒起来,大气儿不敢出一个。腰际一热,是慈相悄声伸手搂住了。
有惊无险,那黑衣人在离草垛几步之遥处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较为高壮,声音低沉,说道:“阿福起水,消息确切。”
另一个略矮,身材却也匀称俊美,故意压扁了声音,听着有些憋闷:“真是个沉不住气的。”
高个儿的继续说道:“上面有令,伺机而动,大局为重。”
矮个儿的一点头,“知道了。可有手书传来?”
高个儿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样的东西,矮个儿接了,问道:“黄道如何?”
在问小皇帝!我打了个激灵,身子猛地一紧,慈相在手上加了把劲儿。
那高个儿的侧了身子,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清楚。
矮个儿的身子一颤,像是笑了。
二人飞身离去,又过了许久,慈相才单手拔开了覆着的稻草。
酒劲儿一股脑儿地回来了,憋了许久,我终于爆发了,一个酒气十足的嗝儿吼得响亮。
“扬思,你怎在这里?”慈相从我发间捡了几根草棍,丢在地上。
我又打了两个酒嗝儿,算作回应。
一双眼睛不愿睁开,腰间的暖意加上脸上灼热,让我只想脱了衣服好好睡上一觉儿。
今天的梦格外多,接着的这个,有爹。
爹还是那个惯常的眯眼动作,咧了黄牙说道:“别气爹,爹也是为了咱家以后的前途着想。”
我将脸腮吹得鼓鼓,不做声。
爹继续赔笑,拎起胡子,抓着我的手:“思儿啊,你若是真不高兴,就在爹胡子上编辫子,打结扣。”
我也不知是哭是笑,满心委屈,“爹,我不会那些个女孩子家的玩意儿,你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