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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很尴尬,心想以前她是这里的主人,而如今事过境迁,这里已无她安身之处。
想着,她心里生出落寞,便对朱瞻基说:“瞻基,女儿家的屋子哪能让你随意进去呢?不如我陪你下棋吧。”
朱瞻基显得很失望,说:“我不想下棋,在思敏叔叔回来以前,你陪我在靖南侯府里四处瞧瞧好了。”
于是靖南侯便安排了两名小厮跟随,凤歌带着朱瞻基在侯府里四处闲逛,侯府里的一切令凤歌触景生情,想到再也回不到从前,她的情绪更加低落。
行走不久,朱瞻基便扔下她独自跟着小厮去竹林那边,凤歌独自站在抱月轩外,内心一片迷茫和失落,往事的一点一滴狂涌上心头,当中最多最华丽的当属与马思敏唇齿间的缠绵,此际忆来恍若隔世。
“姐姐此刻站在这里,应该是在缅怀往日的风光。”一阵淡淡的女人声音传来,打断了凤歌的思绪。
凤歌蓦地朝声音来处张望,只见明珍怀抱着一个约岁余、头戴虎头帽的小娃娃慢慢向她走近,在她身后紧跟着桑雪。
凤歌喊了一声:“兰儿。”
“姐姐如今再也不是郡主了,按规矩你应该叫我一声‘夫人’。”
凤歌心中明白明珍想趁机对她摆夫人的款,她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抱月轩里面。
“姐姐,你怎么不去死呢?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来?”明珍的语气里满是恨意。
凤歌回头看着她,说:“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明珍指着怀里的孩子,眼神狠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我怎么能不恨你?以前有你在府里,二爷不肯多看我一眼,你人进宫了,也把二爷的心给带进宫了。只可惜我当时太笨,没看清楚这一点,如今我才知道你的手段高明,纵然我天天守在二爷身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却仍旧得不到他的心。有时我宁可自己就是你,哪怕只做一天的你,让二爷能真心对着我笑一下,我就是去死也值了。”
凤歌怜悯地看着明珍,又在一瞬间觉得自己、马思敏和明珍都是可怜人。
直到下午快黄昏了,才有一个小厮回来,他带来的消息是马思敏兄弟准备留在鸡鸣寺跟寺里的和尚一起打禅一夜。
走出靖南侯府,凤歌准备带着朱瞻基回宫,谁知朱瞻基却偏头对她说:“姑姑,我们也去灵谷寺为皇爷爷祈福吧。”
说完那孩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第八章 灵谷寺
灵谷寺是金陵最大的寺院之一,从元朝时就终年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但因元朝国主崇尚佛教终至灭国,到了明成祖登基之后,鉴于前朝教训,他便下了一道圣旨,全国改奉道教而禁佛教。因此,从永乐元年伊始,灵谷寺的香火渐渐不济,来朝拜的香客零落,因此偌大的寺院在晨钟暮鼓里显出一番寂寥景象。
凤歌和朱瞻基雇了一辆马车匆匆赶到灵谷寺,踏上寺外的台阶,凤歌的心砰砰乱跳,却又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寺里的大殿。
大殿外,大大的石头香炉内香灰堆积,炉身上沾染不少香灰,显得肮脏,似乎很长时间没人清扫,几柱粗而长的香上青烟袅袅,殿内的佛像金身有几处脱落,露出里面的泥胎,殿内有一名中年和尚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鱼诵着佛经,佛像下面跪着三排共九名香客。
本来是一个无神论者,可两年中却跪倒在那些泥胎塑就的佛像前一遍又一遍地去许下心愿,然后一次又一次失望,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凤歌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可在这大明朝,宫廷中的孤寂只怕也只能寄托在这可笑的行为上。
凤歌虔诚地闭上眼,叹口气仍旧默默许下愿望。
空气中寒意阵阵,夜色如水,天上偶有几颗光芒黯淡的星星,鸡鸣寺在夜色中显出它的庄严肃穆,寺内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寺院上空,幽远而苍凉。
鸡鸣寺大殿外响起“哗-哗”清脆而有规律的扫地声。
大殿内,凤歌祈祷完毕,从蒲团上直起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暗,便说:“瞻基,我们该回去了。”
“姑姑,我们去找思敏叔叔。”朱瞻基说着便抢先往大殿外走。
凤歌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希望,便没作反对。
站在大殿外,朱瞻基立即被一名扫地的长发男子吸引住了目光,他指着那男子问凤歌,说:“姑姑,那个人好奇怪。”
凤歌看了看,微笑着说道:“那是这里的俗家弟子。”
朱瞻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他跑下去拦住那长发男子,说:“你可认识禅房怎么去?”
这时那长发男子抬起头来,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温暖的笑,眸光清亮。
朱瞻基睁大眼睛,怔了一下,接着便放开凤歌的手,叫着“思敏叔叔”,扑向他怀里。
凤歌只觉眼前一阵晕眩,这是她午夜梦回无数遍的情形,也是她在佛前乞求了千万次的相聚,但她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长年的相思终于有了着落,胸中的委屈也终于等来了听众,而她竟然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只任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马思敏凝视着凤歌,他的眼睛酸涩肿胀,但他不能让第三人看出他的软弱,尽管那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他看了凤歌一眼,便迅速对怀里的朱瞻基说:
“瞻基,你要的宝贝我带来了。”说着,他转身从后面的一只石炉下取出一个竹筒来,朱瞻基立即抢过去抱在怀里,他眼中放着异彩、满脸兴奋地说道:“叔叔,这里面真是黑头将军么?”
马思敏微微一笑,说:“瞻基,如若你信不过,就打开当场检验。”
朱瞻基把竹筒紧紧抓在手里,侧过身子,说:“可不能随意打开盖子,不然它就跑了。”
接着他又对凤歌说:“这里太暗,思敏叔叔,姑姑,我这就去有亮的地儿好好瞧瞧。”
他说着便直向大殿南边跑去。
凤歌听得一头雾水,便随口问道:“什么黑头将军?”
马思敏答道:“就是促织。这两年来,他一直缠着让我教他斗促织。”
凤歌暗自一惊,想不到朱瞻基那“促织天子”之名都是因为马思敏承头引起的。但鉴于马思敏为人向来步步为营,他每一举动必有他的用意,她实在想不透他突然想起教朱瞻基斗促织的原因,回头见朱瞻基已没有了踪影,她赶紧喊道:“瞻基,别去。”
她正要追过去,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拉住进而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她听见马思敏说:“你不用担心他,这附近有锦衣卫潜伏在周围护着他。”
凤歌大惊,马思敏低声说:“你跟我来。”
漆黑的夜空,寒风瑟瑟。寒意弥漫着灵谷寺后山。
凤歌仰望着马思敏,问道:“你教瞻基斗促织,这可有些不务正业了。”
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见他淡淡地说:“瞻基可不是一个蠢孩子,比其他孩子难讨好得多,如若我不拿些新鲜玩意儿给他瞧,他又怎能答应我让你出宫与我相见?”
凤歌却惊得心咚咚乱跳,她忽然发现眼前的马思敏变得很陌生,她暗忖他为了一己之私算计到皇室头上,竟连世子也敢利用,如果将来朱瞻基醒悟过来,只怕他性命难保。于是她抓住他,低声央求道:“思敏,你往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他可是主子,是我们招惹不得的那种人。”
马思敏柔声说道:“你不用为此操心,我做事自有分寸。就算将来世子有朝一日做了太子甚至荣登大宝,就算他想通今儿个我利用了他,他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更不会罪及我们马家,这可是他心甘情愿帮我达成所愿。”
凤歌想了想,马思敏既然能在明成祖治下行事游刃有余,想来他也是凡事瞻前顾后,给自己留了后路。于是她仰天长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道:
“我说不过你,心思缜密也不及你,那些跟踪咱们的大内侍卫被你耍得跟没头苍蝇一般,也许你这法子会行得通。”
马思敏把凤歌紧紧搂在怀里,并低下头寻找着她的双唇,然后吻了上去,颤抖而冰凉。泪水顺着脸往下淌,流到嘴边,咸咸的,苦苦的。
听着从马思敏胸腔里传来急促的心跳声,以及急促的呼吸声,凤歌自己的心便跟着跳动,他身上的气息仍是那么清新,清新如百合。
凤歌心中本有千言万语,可到嘴边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将自己整个人揉进他的胸膛,话语变成了身子的颤抖及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马思敏解着凤歌棉袄上的扣子,他在她耳畔哑声说:“凤歌,我想你。”
凤歌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夜色凄迷,留下一地绮思,渗着绝望、哀伤。
、第九章 另一种命运
上元节刚过,因天气骤暖还寒,冷热交替下,明成祖病了,那一病足足卧床半月余。朝中大事都交给太子朱高炽处理。权贤妃衣不解带侍奉病榻前,后宫诸事便交与王昭容掌管。
春节过后,天气渐暖,有阳光的日子骤然多了起来。紫禁城里春意盎然。
凤歌在宫里除了在乾清宫听差,还要抽出闲暇工夫来教后宫妃嫔们的近身宫女读《女训》《女孝经》等三纲六常之类的书,凤歌暗地里却是对此类书产生一种强烈不屑和抵触,那都是满卷的女奴主义,一个个有灵性的女孩子最终被那些男人们写出来的清规戒律洗脑成了男权下的傀儡,每每看见那些宫女对她读出来的那些苛刻的条律表示出赞同和遵从时,她内心的哀痛又是多么难以言喻。
有一日大早,周王朱橚带着两位女儿来探视明成祖,周王和明成祖是同母胞兄弟,长相却比明成祖多了几分儒雅,那两位少女郡主倒也生得俊俏,凤歌在他们进来没多久,便去御膳房为明成祖煎药。
当她端着刚煎好的药回到乾清宫,恰好碰见明成祖正对王安说:“方才周王家来瞧朕的两位郡主都多大了?”
那时周王父女已经离开。
王安低头回道:“新乡郡主和宁陵郡主前几日才过了十五岁的生日。”
明成祖若有所思地答道:“都到出阁的年纪了,你赶紧着人去打听一下金陵城里都有哪些身世干净的人家,把家里没人在朝廷做官的子弟挑选出两家来。”
王安低低应了一声。
凤歌暗自惋惜,她知道,明太祖为了防止亲王及文武大臣联合起来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