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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的,魏特林院长。”
“我再问一句,她一直骂我,是不是?”
“是。”
“她怎么说的?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的。”
“她说你二百元把她卖给了日本人……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那是疯话。”
明妮的脸僵硬了,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我对护士说:“你听到她的消息就告诉我们。”
我们没再多停留,就离开了医院。回家的路上,明妮一直没说话,好像陷入了沉思。
之后的几天里,我们忙于解散难民营,说服大家回家去。很多妇女,尤其是那些有小孩儿的,都离开了。可另一方面,由于其他难民营解散,有些年轻女孩便来到我们学校,请求住进来。我们暂时收留了她们,所以校园里仍然有一千多难民。很多盼着家里男人回来的妇女都没有走,每天早上都去模范监狱,去恳求那里管事的人。
五月底的一天下午,田中先生亲自来了,告诉我们,大约三十个男人和孩子会从监狱释放。我们都心存疑虑,因为他早先就答应过有四个人会放回来,可现在人还在监狱里。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明妮问他,“那些女人都很懊丧,也很生气。那些男孩子的母亲天天到我办公室来问,为什么她的儿子还被关着。我担心那些女人在背后可能都在叫我骗子呢。”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田中说,他那张阴郁的脸皱了起来,“这一次,监狱方面会放人的。这是确定的,绝无二话。”
他说得那么诚恳,我们都相信了。明妮感谢了他,微微鞠了个躬。他用平板的声调说,但愿狱中再也没有需要被释放的平民了。我们把好消息告诉了大刘、霍莉、娄小姐,所有的人都激动不已,不过,我们没有马上把消息放出去,不想让那些妇女再次期望过高,再说,释放的人也没有一个名单。明妮提醒我们,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我松了一大口气,说:“救下三十条生命,怎么辛苦都值了。明妮,从一开始请愿,你就是对的。”
我的声调很真诚,所有的人都咧嘴笑了。大刘说:“安玲,你欠我一顿好饭。”
“我不会忘的。”我回答。
那天夜里,我对耀平说到田中的来访。我丈夫认识那位副领事,他说,那是个可靠的人,答应的事情能够做到。事实上,我们都听说了,去年十二月,田中几乎遭到一些日本兵的伤害,他们扬言要火烧大使馆,因为田中将他们的暴行报告给了东京。
二十二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让人感到灼热,空气闷湿又凝滞。太阳无情地炙烤着一切,给每一个生灵都加了温。有时候,我在街上看到有的日本兵大汗淋漓,军装都湿透了,斑斑点点。有的人热得面红耳赤,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抓喉咙,像是喘不过气来。我希望天气越来越热,热到他们在酷暑的南京待不下去。日本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打下来了什么,今后要是生活在这个以“火炉”闻名的地方,他们要好多年才能适应。我可以断定,今年夏天他们会有很多人中暑和长痱子。炎夏会使他们减员,正像几个世纪前酷暑杀死了几千蒙古人。
暑热天气却让我们难民营里的孩子们挺自在,尤其那些赤着脚到处跑的小男孩子,有些孩子甚至一丝不挂,毫不在意那些无处不在的蚊子。我和明妮正站在职工楼外,只听一阵喧闹声从中心楼后面的池塘边传来。一个赤条条的六七岁男孩,被几个妇女捉到了,她们想把新裤子硬往他腿上套。“我不穿,我不穿!”他一边喊着,一边连踢带打往外挣脱。旁边一群看热闹的人们都在大笑,有的欢呼有的拍着巴掌。男孩的母亲对他呵斥道:“你害臊不害臊?这么大孩子了,还到处野跑!你爸爸要是在这儿,不把你的屁股打烂了才怪呢。”可那孩子仍旧连喊带推,到底还是挣脱跑掉了,仍是全身赤裸。
“天哪,那孩子肺活量好大。”一个女人说。
“他应该参加教堂的唱诗班。”另一个女人对孩子母亲说。
明妮刚刚把九双童鞋送给几位马上要离开校园的母亲们。她们要阻止自己的孩子赤着脚跑来跑去,肯定是很困难的,也许,她们根本不该把那当回事。等到了天冷时节,孩子们就会自动穿上鞋子了。我看见男孩子赤脚是不会介意的,不过,他们应该穿上点儿什么遮住羞。我对明妮说:“应该有个规定,禁止六岁以上的孩子当众赤身裸体。”
茹莲一边笑着一边咂舌,朝我们走过来,跟来一群蠓虫儿,开始在我们头顶打转。我们说起马上将被释放的那些男人和孩子们。田中会不会骗我们?明妮肯定地说,他是真诚的,不然他不会亲自来报告这个消息。我们还讨论了怎么去帮助那些失去了家园的难民,那些回去以后无法养活自己和孩子的女人们。我们学校最近得到了一小笔基金,明妮已经把这钱分给了没有任何谋生手段的几位妇女,每人五六元钱,她们拿去可以用来做点儿小买卖,比如开个洗衣铺子、茶水摊子,或是摆个卖些扇子、肥皂、香烛、铅笔什么的货摊。
要商量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决定到办公室去继续商议。我们坐在校长办公桌边的高背椅子上,开始罗列需要帮助的妇女和姑娘们的名单。几天以前,明妮已经向国际救济委员会提交了开设暑期学校、招收一百名学员的计划,也就是一个职业培训项目,叫做家庭手工业学校,和我们曾经为当地穷人家庭女孩开设的学手艺的项目类似。明妮把这一计划限制在一个较小的范围里,因为她不想让我们学校继续充当一个难民营,然而现在看来,显然有更多的人们无处可去,我们的计划必须把这些人都包括进来。经过一番筛选,我们确定下来,有两百多难民将继续留在这里。还需要为她们拿出个教育计划来,使她们有个留在金陵学院的理由。
此外,明妮还同意从已经关闭的大方难民营接过来八十名年轻妇女。这样一来,留在校园里的总共就会有将近三百难民,虽然她们都叫做“学生”。
“哎呀,”明妮说,“这样看来,我们的家庭手工业学校得跟‘民间学校’结合起来了。”
茹莲和我都同意,因为我们还想帮助那些难民妇女学习文化。明妮头脑中的“民间学校”,很像在北欧常见的公共教育项目,她在一九一三年夏天访问过北欧,对丹麦、瑞典、挪威的民间学校印象深刻。那里的人们一年中有几个月去上成人学校,学习科学、文学、艺术和实用技术,不必有成绩好坏或是考试的负担。在那些小国家,人们上那类学校,纯粹是为了提高自己,丰富人生。从那次旅行之后,明妮就经常谈论,如何在我们这个识字人口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国家采纳那种模式。讽刺的是,现在我们倒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第二天,难民营关闭,大多数妇女和姑娘们都要离开。有的人把铺盖卷背在背上,有的用扁担挑着自己的家当。我喜欢她们当中那些强壮的,她们回到村里,会成为好劳力。很多人过来向我们道谢,感谢金陵学院收留了她们六个月,这是一段她们难忘的经历。大约上午十点,一大群人集中在中心楼前,要向明妮道别。她赶快走出去见大家。
一看到她,四百多名在地上坐成一个半圆的妇女、姑娘们一起跪了起来。茹莲一跃而起,用响亮的声音喊道:“一叩头!”
人群一起叩下去,以头磕地。
“再叩头!”茹莲又喊,人群再次磕下去。
“起来,都请起来!”明妮喊道,站在半圆中间,拼命打着手势,她的掌心朝上,十个指头摇动着示意,可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霍莉闪到一旁,和我站在一起。我两手交叉在腹前,静静地看着,暗自惊叹茹莲怎么成了她们的首领。
“三叩头!”她又喊道,人群再次叩头。
“茹莲,让她们都起来!”明妮恳求道。
这时人群开始以各种声音一起叫起来:“再见了,大慈大悲的女菩萨!”
“救命恩人魏特林院长万岁!”一个声音喊道。
人群一起喊起来,有些人还摇晃着脑袋。
“我们大慈大悲的女菩萨万岁!”那个声音又喊。
所有的人又一次齐声喊起来。
明妮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见路海站在人群最后,满脸笑容,耳朵后边插着一根烟卷,看上去对这一情景十分欣赏。
明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对人群说道:“好啦,现在都站起来吧,我有话要说。”
大家开始站起身来,有人揉着膝盖,有人扛起铺盖卷。“虽然你们今天就要离开了,”明妮开始讲话,“你们在这里都待了好几个月,成为金陵大家庭的一员。记住我们的座右铭,那就是‘厚生’。从现在起,不论你们走到哪里,不管你们做什么事情,你们一定要怀着金陵的精神,珍视和养育生命,帮助穷人和弱者。你们还要记住,自己是中国人,国家的命运在你们每一个人的肩上。只要你们不灰心,只要你们人人为中国出一份力,这个国家终会挺过所有苦难,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什么时候有机会,就回来看我们。金陵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她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感情的迸发让她哽咽了。
我走上前,对大家说:“现在,你们都回家,去当一个慈母、贤妻和孝顺女儿吧。大家再见了,上帝保佑你们。”
人群开始散去。明妮走向茹莲,只见茹莲一脸是汗。“你干吗让她们磕头?”明妮问她。
“她们让我带这个头,她们想要表达感激。我还能怎么办?”
霍莉和我走到她俩跟前。“明妮,都结束了,”霍莉说,“你应对得很好。”
“她们弄得我很不自在,我被她们弄成偶像了。”
“好啦好啦,”我大声说,“我们都知道她们热爱你,尊重你。”
“可是她们那样的爱和尊重,应该只表达给上帝。”明妮沉思着说。
“上帝的精神是体现在人类中间的。”我真心实意地说。
霍莉咯咯直笑,一巴掌拍在明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