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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寂垂下头,双拳握紧垂在身侧,久久不语。从君敏心的角度,她看不到他埋在阴影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吞咽的喉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君敏心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什么身段、尊严全抛弃了,却换不回一份承诺。
是啊,自她重生后一切都改变了,她凭什么认为陈寂一定还会像以前那样默默爱她?原来,上天让她两世为人,不是为了重新得到,而是更悲惨地失去所有……
终于,君敏心凉凉一笑,凄惶道:“陈寂,你是不是要等到我死了,才肯吐一句真心话?”
闻言,陈寂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刹那间,无数痛苦、惶恐、震惊、无措在他眼底交叠涌现,猝不及防,仿佛要淹没尘世的繁华……最终,只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只是数月后,君敏心一语成谶。等待她与陈寂的,将是一场痛彻心扉的离别。
半个月后,心怀负罪感的陈寂主动请缨,去漠北驻守边城。谁都知道,没有一年半载陈寂是不可能调回都城的,若是碰上战乱,恐怕要三年五载,甚至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靖宫。
听到这个消息,君敏心眸中没有半点波澜,似乎生死之中早有预料。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不敢面对我啊。”语气中有着淡薄的忧伤,一触即碎。
那日,整个靖国大雪纷飞。君敏心在高高的城楼上,目送陈寂的人马缓缓离开靖宫。陈寂不曾知道,在他跨出靖国的城门后,君敏心抑制不住内心的不舍与痴情,拔足一路飞奔而下,想要交付生命般拼命追着他的人马跑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跌倒在寒冷彻骨的雪地里,咬着自己的手腕无声地流泪。泪水滑落,凝结成眼角的霜花。
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份爱恋也许还充满了不成熟的苦涩,但她会坚强的等待,熬过严寒彻骨的冬季,必是又一个春暖花开。
两个月后,君敏心满十五岁,按礼该由母亲为她举行及笄礼和成人仪式。但其生母已故,这任务便落到姑姑落璃的身上。
乌黑蜿蜒的长发用两支金笄绾起,露出一张完整的、清俏的面容,父亲摸着君敏心精美的发髻,欣慰道:“敏儿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姑姑落璃还不忘打趣一番,嘻嘻笑道:“小敏心可以嫁人啦!”
君敏心勾了勾唇角,将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嘴角的笑痕慢慢淡了下去……没人知道,她这辈子最想嫁的人,已是孤身去了千里飞雪的大漠。
那夜,她照旧提灯研磨,细心地将自己最近几天的生活记录成厚厚的信笺,等来日再寄给那掏空了她心的少年。千里之外,条件艰难,陈寂的回信少之又少,可君敏心从未放弃,固执地一封一封地将自己的相思寄于笔墨,入骨缠绵。
这年七月底,大姜武帝驾崩,传位于太子。新皇戴孝登基,特命靖王及公主君敏心来京悼唁,顺便觐见新皇,以示礼数。
因为是给皇帝戴孝期间,君敏心素面朝天,未施任何脂粉首饰,更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清丽秀美。她随父亲入朝,在金銮殿下恭谨叩首,三呼万岁。
朝堂上,其他几位藩王也都来了,唯独不见九皇子落长安。听人说,落长安前一阵子率兵与胡族交战,被敌军一箭射中胸肺,至今昏迷不醒,因而错过了先皇的葬礼和新皇的登基大典。
不过这都不重要,让君敏心感到意外的是:一向与靖、姜两国交恶的胡族部落大首领竟然主动提出休战,带着一批牛羊美人等礼物来到京城,给新皇朝贺。
身穿孝服的年轻皇帝褪去了平日伪装的笑容,一派威严精利的模样。他从冕服下抬手示意免礼平身,指着殿前一位身穿异族服饰、蓄着浅髭的棕发魁梧男人,沉声道:
“此乃胡族大首领——苏吉王,此番他带着厚礼来京,是想与我大姜国休战和亲,永修旧好。诸位意下如何?”
和亲?
君敏心暗忖道:若胡族与姜国交好,那对靖国来说必定是百害无一利。没了姜国这块肥肉,胡族劫掠的矛头必然全指向靖国!看来,日子又要不太平了。
正想着,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已经做出了结论。他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赞同和亲,那便从宗室中挑选一名淑良貌美、才德兼备的公主嫁给苏吉王为妃吧!只是朕的几位皇妹皆已婚嫁,宗室中几位未嫁的姑娘年纪都尚不足十四,太小了……朕思来想去,只有一人最为合适。”
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新皇眸中闪过一丝疾光,眼波一转,牢牢锁定殿下垂眸静立的君敏心,带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悠悠开口道:
“靖公主君敏心知书达礼举止优雅,相貌更是一等一的俏丽,至今尚未婚配。靖王,朕做主将你女儿指婚给苏吉王为妃,如何?”
仿若五雷轰顶而下,猝不及防将人击得天昏地暗!君敏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新皇帝特意召见自己,只不过是利用自己来和亲,从此要远嫁西域大漠,此生无法回归中原!
天!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靖国与姜的关系已是剑拔弩张,皇帝就不怕胡族与靖国联手么?
“陛下,万万不可!”浑浑噩噩间,只见靖王双膝一弯,竟是行了跪拜之礼。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为何?”
“敏儿生母去世,按礼该丁忧三年,不宜婚嫁。”靖王抬头,竭力恢复往日的镇静,“再者,敏儿年纪尚幼,怎能挑起两国联姻重任?望陛下三思!”
“此乃非常时期,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皇帝道:“靖公主不妨抬起头来,让苏吉王来决定吧。”
君敏心浑身发冷,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咬牙强自镇定,她缓缓抬起头来,只希望那劳什子苏吉王不要喜欢自己这种柔弱娇小的少女才好……
新皇帝勾了勾唇角,语调清冷不带一丝情感,缓缓道:“苏吉王,你觉得怎样?”
那身穿窄袖马靴、五官深邃的短髭男人瞪大碧绿的双眸,仔细上下观察君敏心半响,方才‘咦’了一声,继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几乎震动房梁!
苏吉王哈哈大笑许久,方才用一口蹩脚的汉话道:“好!好啊!这位小公主,本王甚为满意!”继而又朝神色复杂的靖王大声道:“这位大王,你何时把女儿嫁给我?我要马上带她回我的王宫,带给我的臣民看,这将是他们最美丽的王妃!”
“既然苏吉王如此喜欢靖公主,朕怎能阻拦?靖王,你女儿嫁给苏吉王,将会为我大姜和靖国同时带来和平安宁,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姜皇直起身,收敛笑容威严道:
“宣朕圣旨:即日起,封靖公主为‘长风公主’!赐黄金五百两,金银首饰一百零八副,布帛丝绸八百匹,宫女三十六名,代表姜、靖与胡族大首领苏吉王和亲,择吉日出塞!”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坦诚
一道明黄的圣旨,将君敏心所有的爱与痴念生生截断!
君敏心成了大姜朝的‘长风公主’,不久后便会代表靖、姜两国与胡族首领苏吉王和亲,从此再也无法回归故土,只能在黄沙翻滚的西域孤独终老。
君敏心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鸟,还没学会飞行,翅膀就断了。
大局已定,靖王无力改变,力争许久,终于请求姜皇和苏吉王同意:长风公主君敏心,必须从靖国出嫁。苏吉王的和亲使先退回靖、胡边界的雁城,半月后靖王亲自将女儿送到苏吉王手中……
苏吉王心情颇好,貂皮毡帽下,深邃的眸中闪着翡翠色的光芒。他朗声大笑,带着西域人特有的粗犷豪气道:“靖国大王舍不得独女,从家乡出嫁是应该的!无碍无碍,本王就在雁城等待我美丽的王妃!”
姜皇思忖片刻,道:“长风公主代表的是我大姜和靖国的荣誉,身份尊贵,不可有丁点儿闪失!朕命仇将军为护亲大使,日夜守护公主安全,如何?”
殿下,一身武袍、目光锐利的男人抱拳道:“臣遵旨!”
君敏心深不见底的眸子缓缓投向仇初照,在心里无声地冷笑:说是保护公主安全,但实则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仇初照啊仇初照,莫非我两世都要栽在你手里不成?
和亲事宜定下,满朝文武弹冠相庆,举国欢呼。君敏心孤身一人走出大殿,一步步走下汉白玉铺就的台阶,每走一步,心就凉一分,每走一步,就离锦绣繁华的家乡远一步……
那一刻,她很想笑,很想纵声大笑,嘲弄众生、讥诮宿命!她牵了牵唇角,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深夜,她提笔良久,千言万语无从诉说,这段即将横亘生死的爱恋,她该如何书写?
颤抖着手腕,她终是哆嗦着写下一句,只此一句,便让她忍不住放声痛哭!
“阿寂,我要与苏吉王和亲了。北地雁城,能与君绝别否?”
半月后回到靖国。宫中满堂红色绸彩,挂着成串的红灯笼,门窗贴着‘囍’字剪纸,一派无比讽刺的喜庆之景。
靖王要从自己的亲近朝臣中挑选一人,与公主一同入胡。谁都知道,与公主一同进入胡族,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到中原……满朝文武唯唯诺诺,无一人敢来应征。
除了治书大人,董安。一身儒生之气的董安手执象牙笏,出列行礼道:“臣董安愿为和亲使,与公主一同入胡!”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靖王屈指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闭目道:“那就董卿吧。”
朝露殿内,君敏心呆呆看着屋檐上那只青铜驼铃,想起许久以前那鬈发少年打在隔壁纸窗上的侧颜,那道美丽的剪影……半响,她轻声吩咐:
“木槿,找人替我将屋檐上那只驼铃摘下来吧!这是我最后一点念想了……”
“公主!”身后的金兰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抽噎着哀求道:“公主你带我一起走吧!没有奴婢服侍,您瘦了怎么办?累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只有木槿一人,如何能服侍得您周全啊……”
“傻丫头!”君敏心垂下眼眸,扶起长跪于地的金兰,伸袖替她将眼泪一点一点抹干,苦笑道:“你以为西域是享福的地方么?木槿沉稳干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