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鞯淖髌贰H欢∷挡还芎没担曰崛萌巳朊裕3>鸵蛭谇榻谌∈ぃ枚琳卟挥勺砸训厮嬷鹞瑁梢晕讼胫老挛娜绾味锨尥场:试谏虾6潦榈氖焙颍头⑾炙约褐卸咎睿眉复瘟⒅疽牡粽飧龆裣埃褪亲霾坏健W钣幸馑嫉模撬�1906年春天在澄衷学堂的两篇日记。4月21日的日记说:“连日考试,惫甚。予最嗜小说,近已五日未看矣。考毕,阅《战血余腥记》一帙,竟之,使稍愈。”从“使稍愈”这个词的使用,可以知道他是用病态,或者说,像毒瘾一样,来形容他对小说着迷的程度。十天以后,5月1日的日记说得更为沉痛:“予幼嗜小说,惟家居未得新小说,惟看中国旧小说,故受害滋深,今日脑神经中种种劣根性皆此之由,虽竭力以新智识、新学术相挹注,不能泯尽也。且看浅易文言,久成习惯,今日看高等之艰深国文,辄不能卒读。缘恶果以溯恶因,吾痛恨,吾切齿而痛恨。因立誓,此后除星期日及假期外,不得看小说。惟此等日,亦有限制:看小说之时限,不得逾三小时;而所看除新智识之小说,亦不得看也。”'5'
他在这篇日记里,是以全称的方式来批判所有的旧小说,说旧小说与新智识、新学术相抵触,把旧小说当成是他自己脑神经中种种劣根性的由来。不但如此,他甚至把旧小说的浅易文言——白话,也就是他在提倡新文化运动以后所称道的“活文字”——归罪为因为他常“看浅易文言,久成习惯”,而使他“看高等之艰深国文,辄不能卒读”的罪魁祸首。三年以后,也就是1909年9月13日,当时他已辍学,在中国新公学教英文。他在家信里说他听二哥说他的长子思聪已能勉强看小说,他就特别提醒他母亲和二嫂:“此
大好事,惟小说中有一种淫书,切不可看。又有石印字太小之书,亦切不可看。聪儿眼目已有毛病,千万不可令以小说之故,又受损伤,望大人及二嫂时时留意。”'6'
胡适看小说这个“罗生门”故事的第三个版本是第一、第二版的混合版,既肯定他看小说的好处,也指出旧小说里有淫书的害处。更有意思的是,在这个版本里,胡适小时候看小说,并不是自由自在的,而是被塾师和家人处处禁止、摧残他在这方面的兴趣。这个版本写作的时间是在1916年3月6日,已经到了他在美国留学的后期。我们必须注意这个版本形成的时代背景。他早在一年前,也就是1915年的夏天,就已经下了结论,说白话是活文字,古文是半死的文字。1916年,已经到了他跟他在美国的几个朋友为了白话、古文争得最白热化的时候。他在《逼上梁山》里说:“从二月到三月,我的思想上起了一个根本的新觉悟。我曾彻底想过:一部中国文学史只是一部文字形式(工具)新陈代谢的历史,只是‘活文学’随时起来替代了‘死文学’的历史。”'7'了解了这个背景,我们就可以了解为什么第三版是第一、第二版的混合版了。他在当天的札记里说:
余幼时酷嗜小说,家人禁抑甚力,然所读小说尚不少。后来之文学观念未必非小说之功。此种兴趣所以未为家人塾师之阻力所摧残者,盖有二因:一以小说易得。余以一童子处于穷乡,乃能得读四五十种小说'注意:胡适在第一个版本里说是三十多部',其易求可见。二则以有近仁之助力。近仁与余每以所得小说互传观之,又各作一手折记所读小说,每相见,辄互稽所读多寡以相夸焉。
然以家人干涉之故,所读小说皆偷读者也。其流毒所及盖有二害,终身不能挽救也。一则所得小说良莠不齐,中多淫书,如《肉蒲团》之类,害余不浅。傥家人不以小说为禁物而善为选择,则此害可免矣。二则余常于夜深人静后偷读小说,其石印小字之书伤目力最深,至今受其影响。'8'
我们把这三个版本拿来对比,《四十自述》是最晚出的,他在《四十自述》里写他小时候看小说的这篇是在1930年底写的。当时,新文学运动已经成功,白话文及传统白话文学的地位已经奠定。胡适在第一个版本里,强调他小时候看小说的“绝大的好处”、说那是帮助他“把文字弄通”。同时,又由于他为本家姐妹们讲故事,必须要把小说里的古文故事翻成徽州土话来讲,这又回过头来帮忙他“更能了解古文的文理”。这是白话文运动收功、功成名满的胡适要人相信的“故事”,这也几乎可以说是所有读过《四十自述》的读者,都会拿来当作胡适小时候因为看小说而得益的定论。然而,在第二个版本,也就是《四十自述》增订稿以及他在上海写的日记里,胡适却说看小说,比他母亲禁止他在月下的稻田里演戏的害处要大得多。更鲜明对比的,是成长阶段的胡适对自己耽于小说的罪恶感,以及他害怕看惯了旧小说的白话,会使他进不了古文的堂奥的疑惧。留学日记里的第三个版本夹在中间,正是他在美国独排众议、被逼上梁山,就在他要揭起白话文运动大旗的前夕。
这三个版本的对比,可以提醒我们:自传与自述都是建构的结晶。胡适在《四十自述》里并没有说谎。为了不影响白话文运动的气势,为了不削弱他把白话文学缔造成为中国文学正宗的努力,他只是在画布上,渲染了用传统小说来学习白话文的好处,而淡出了旧小说良莠不齐的事实;他只是一笔带过地说:传统文学里,也“有像《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五虎平西》、《粉妆楼》那一类最无意义的小说”。他在《四十自述》增订稿里也没说谎,只不过他所渲染的,是看坏小说的害处。他在上海读书时,在日记里写下来的对看小说的罪恶感及疑惧,当然是最真实的,因为那是他当下的感受。然而,一个人当下的感受也不一定是对的。西方俗谚说:“事后看问题,秋毫躲不过。”(Hindsight is 20/20)胡适青少年时候的感受当然是真实的,但不一定是正确的。它所反映的,不过是当时文言为正宗、小说属末流的传统心态,以及一个一心上进、为前途焦虑的年轻人的自省自励。
'1' 胡适,《四十自述》,《胡适全集》,18:31。
'2' 胡适,《四十自述》,《胡适全集》,18:32。
'3' 胡适,《四十自述》,《胡适全集》,18:34。
'4' 胡适,《四十自述残稿六件》,《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5:525526。
'5' 胡适,《胡适日记全集》,1:19,23。
'6' 胡适致母亲,1909年9月13日,《胡适全集》,23:14。
'7' 胡适,《逼上梁山》,《胡适全集》,18:108。
'8' 胡适,《胡适日记全集》,2:287。
谁怕牛头马面?
胡适在《四十自述》里,还有另一个同样具有典范意义的“渲染”与“淡出”的例子,那就是《从拜神到无神》那一节。这一节名称里的“拜神”这个词是具有深意的,但他的写作策略,就有意让人把他“拜神”的这个阶段给忽略过去了。胡适在这一节一开头,就引了他父亲胡传在河南郑州办河工时嘲讽传统河工祀典的诗句,来说明他父亲反迷信的思想。这四句诗是:“纷纷歌舞赛蛇虫,酒醴牲牢告洁丰。果有神灵来护佑,天寒何故不临工?”胡传自己有注说:“霜雪既降,凡俗所谓‘大王’、‘将军’化身临工者,皆绝迹不复见矣。”这些所谓的“大王”、“将军”也者,就是河工区域内的水蛇虾蟆。它们被认为是大王或将军的化身,是传统进行河工时被礼拜的河神。胡传这四句诗,就在嘲讽这些河神怎么霜雪一降,就失去踪迹?既然是河神,怎么天一冷,就怕冷不来保护河工的进行了?接着,胡适说他父亲深受宋朝理学家程颐、朱熹的自然主义宇宙观的影响。比如说,胡传所作的《原学》的启始说:“天地氲氤,万物化生。”胡适说这种自然主义的宇宙观与近世科学的态度若合符节。最后,他引了胡传《学为人诗》的结论:“为人之道,非有他术:穷理致知,反躬践实,黾勉于学,守道勿失。”他说这是程朱“格物穷理”的态度。'1'
胡适紧接着说,虽然父亲早逝,但他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熟读他父亲的《原学》与《学为人诗》了。他又说虽然当时先生怎么解释,他已经不记得了;虽然他当时大概也不完全懂得这些话的意思,但他仍然强调,说他父亲对他的影响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遗传,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一方面是他留下了一点程朱理学的遗风;我小时跟着四叔念朱子的《小学》,就是理学的遗风;四叔家和我家的大门上都贴着‘僧道无缘’的条子,也就是理学家庭的一个招牌。”胡适在这里说“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这句话乍读起来有点不通,虽然意思明白。几经寻思,发现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原来胡适在写《四十自述》以前,用英文写了一篇《四十自述》的前身,那就是他在1931年美国一家出版社所出版的《当代名人哲理》(Living Philosophies)《胡适篇》里的文章。这篇英文自述,胡适自己在同一年,以《我的信念及其演化》为题印了单行本,分送给朋友。胡适在这篇文章里用了“I am my father’s son”这句话,他后来写《四十自述》的时候,就把它直译成“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了。这句话比较顺口而且达意的中文翻译应该是:“我是我父亲的种。”'2'
大多数读者在读了这么一长段自然主义的宇宙观、程朱“格物穷理”的态度、“僧道无缘”的论述以后,大概那“无神论”的结论已经都到了嘴边了。在这一长段的渲染策略的运用以后,下一段的描述虽然可能更为生动——因为它描述的,是胡适大家族中,由“女眷”所带领的迷信的大反扑——但由于前一段已经先入为主地在读者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下一段的描述基本上等于是淡出,等于是背景。它所要衬托的,是等待“我毕竟是我父亲的种”的胡适,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