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对于社会本身来说,诚如美国总统杰斐逊所说:“出版自由比言论自由更重要,说通往真理的最有效的途径就是出版自由;因此,那些害怕自己行为受到查问的人,首先禁止的也是出版自由。”痛恨资本主义并宣言与之决裂的马克思,也强调指出:“没有出版自由,其他一切自由都是泡影。”对于“自由出版物”,他充满礼赞的热情,说:“自由的出版物是人民精神的慧眼,是人民自我信任的体现,是把个人同国家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的有声的纽带;自由的出版物是变物质斗争为精神斗争,而且体现为把斗争的粗糙的物质形式理想化的文化,自由的出版物是人民在自己面前的公开忏悔,是人民用来观察自己的一面镜子……自由的出版物无所不及,无所不在,无所不知。自由的出版物是从真正的现实中不断涌出,而又以累增的精神财富汹涌澎湃地流回现实去的思想世界。”文学是自由的。如果说,“创作自由”还只是一个美丽的许诺,是一颗种子,那么出版自由就是可靠的大地,是事实,是坚实的保证。
在革命的草创阶段,在战争的艰难时期,出版自由往往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当然,在西方宪政国家,连这种限制也都仍然可能遭到人权论者的挑战。在我国,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是一切革命工作的首要目标。而出版作为其中的一部分,是不可以例外的。事实上,目前对之实行的集中化管理的思想及体制,在延安时期已经基本形成并付诸实践了。1942年4月,中共中央书记处发出《关于统一延安出版工作的通知》。5月,作家萧军在《解放日报》著文,曾建议“可能时建立一个独立的文艺出版所,按计划出版文艺作品,代替一般文艺上的用品”,并提议“较大数目筹设一笔文艺奖金与基金”,以确保作家的“独立性”。结果如何呢?次年,当整风进入审干阶段以后,萧军所在的“文抗”人员大都并入中央党校学习,他被留在原处,不作安排。“文抗”作为一个伙食单位被取消以后,他便成了一个没有单位的人,连吃饭也成了问题,在中央组织部做了一段短期的寄食者,年底只好到乡下落户,还得向老乡借粮过冬。事实证明:一个作家,离开党将一事无成,遑论出版?萧军经过一番折腾,一俟返回延安,就立即提出入党申请了。
统一出版的体制,从战争时期一直沿袭下来。1954年颁布共和国的第一部宪法,“出版自由”作为公民的权利被庄严地写了进去,但是近半个世纪过后,还没有一部相应的《出版法》,对此间“自由”作出具体的规定。长时期的“阶级斗争”和“意识形态专政”,摧毁了人们的法治观念,也即自由观念。到了后来,所有的出版物都被划分为“香花”和“毒草”两大类,唯凭权力意志批准开放或锄掉。其实,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就因为被人认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而辗转无法出版。胡风和他的朋友的作品,同时遭到出版的困难,在他们的通信中可以深悉此中的窘状;更坏的情况是,接着连从前出版了的作品也都被禁了。党员作家刘绍棠被打成“右派”以后回乡创作的小说,一直埋藏在地里。等到20年过后获得出版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些全是忠心可昭日月的作品。“文化大革命”时期,出版物一度被简化为红宝书;及后出版鲁迅著作,也都是经过“钦批”的。自然,也还有零星的几部小说和分行的东西问世,不问而知是“御用”的缘故。出版界一片肃杀,像张中晓的随笔断片和顾准的札记书简一类,更怎么可能出土、萌发思想的芽鞘呢?
出版的统一集中管理,必然要求建立相应的审查制度。除了在出版机构内部,保持逐级审批的程序之外,必要时,在外部仍需设立某种监督机制,以确保出版物的意识形态的纯洁性。问题是,历经30年的政治运动,尤其在“文化大革命”的严酷的影响之下,文化生态环境受到毁灭性的破坏;从作家到编辑,甚至官员,普遍形成了一种畏葸心理。作品从写成到出版,可以说,参与整个出版流程的人员都在维护一定的保险系数,不准备担受风险,哪怕风险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些在思想上和艺术上具有探索倾向的作品,往往得不到出版;或者在出版前,尽可能进行删改,力求平庸。正如索·维尔伦论及“经济人”时所说的“遵循着合成力的方向”活动,在出版的“隐干涉”之下,作家只好力图按照编辑的意向写作,或者修改自己的作品。美国学者吉比安在评论苏联文学时说:“我们必须记住这样的告诫:我们所研究的任何苏联文学作品都可能是作家和编辑的共同产物。”在我国,同样存在类似的情况。秦火之祸,实在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写作和出版,同阅读紧密相关,因此阅读也必须是自由的。正如音乐需要经过良好训练的耳朵一样,一部文学作品,同样需要拥有众多的深谙艺术的读者。而读者,唯有在自由的阅读中,才能培养出高度的鉴赏能力和判断能力。法共作家阿拉贡在《苏联文学论》中指出:“出版的中央集权化以及作家组织的力量,是会造成一种人工的影响,并且至少会在一定时期内操纵读者的舆论。”我们需要的只是引导,而非“操纵”。思想和美学都是一种信仰,一种感动,一种自然选择;阅读是不带任何强制性的个人行为。如果无须经过批评界的自由论争,随意用行政手段实行禁毁,其结果,只能导致出版物的单调划一,正如福斯特在纪念弥尔顿《论出版自由》时指出的那样:“意味着精神上的沦亡。”
此外,还有评奖制度。目前较有影响的文学奖项大抵属于官方组织的,姑且不论在经济学家呼吁“社会公正”的时候是否存在“文学公正”,不论评委们的修养如何,单看以配额的形式配置评委的做法就知道评奖结果是不堪信任的。像小说《白鹿原》中性描写的篇幅大小,应当减一分呢还是减两分之类的问题,居然成了它是否可以获奖的尺度,于此可见一斑。刘绍棠公开说:“我对官方公开评奖,而且与提级、升官、评职称、分房子等挂钩,一向不以为然。强制与利诱,一手硬一手软,都对文学艺术的发展繁荣不利的。”当自由和公正得不到充分体现的情况下,我们的文学,就完全有可能陷入如梅列日科夫斯基所描述的境地:“写的比发表的有意义,说的比写的有意义,再说到底,没有说出来的比说出来的有意义。”期待是恒久的。
意识形态深入到所有相关的体制,正如亚当·斯密形容资本主义市场调节的作用那样,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正常情况下,意识形态恪守自身的规律,在一定的范围内施加影响;但是,它带有很大的随机性,如果一旦受到鼓励,将会变为脱缰之马,直闯法制的栅栏而肆意践踏。德国学者洪堡特这样描述话语控制:“权势群体及其成员拥有或控制着越来越大范围的,越来越多种类的话语功能、话语体裁、话语机会和话语文体。他们控驭着与下属的正式对话,主持会议、发布命令或法令,撰写多种报告、书籍、手册、故事以及大众媒介话语。他们不仅是多数情景中的积极说话者,而且在言语交际或公众话语中,可以采取主动,固定谈话的‘基调’或文体,决定话题、参与者与接受者。”谁可以在什么情景中说或写什么?谁拥有产生话语的工具?谁可以运用话语的各种形式?一般而言,掌握最高权力的集团或个人,容易形成霸权话语,即有能力控制话语以至话语产生本身。延安整风期间,在王实味的《野百合花》等杂文引起轰动效应的时候,毛泽东开始讲话:“这是王实味挂帅了,不是马克思主义挂帅。”于是,风向转变了。丁玲的《三八节有感》和王实味的文章同时遭到猛烈的批判,毛泽东最后说:“《三八节有感》虽然有批评,但还有建议。丁玲同王实味也不同,丁玲是同志,王实味是托派。”结果,丁玲受到保护,王实味则被秘密处决了。1949年以后,直至70年代中期,文艺界许多大大小小的思想批判运动,大抵是由毛泽东本人发动的,其中包括“胡风集团案”,“反右运动”,以及“文化大革命”。右派作家姚雪垠在60年代可以顺利写作和出版历史小说《李自成》,只是因为得到毛泽东的批准;他所以能获此殊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的创作思想与毛泽东关于阶级斗争—农民革命的政治哲学思想相一致。但是,另一部历史小说《刘志丹》的命运就大不相同了。关于此书,毛泽东批示道:“利用小说反党,这是一大发明”,于是关押、批斗、死亡,株连极广。意识形态说到底讲“挂帅”,尤其是官方意识形态。评吴晗的《海瑞罢官》,就是作为“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索出现的。毛泽东明确指示:“要害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一贯忠顺的吴晗,就在严厉的监管下黯然死掉了。以思想为战无不胜的武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叫做“意识形态专政”。
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实质上是意识形态的一种特定的灌输过程。人称“洗脑”、“洗澡”,更经典的说法是“脱裤子”和“割尾巴”;目的是除掉个人——未经权势集团认同——的思想、情感和情绪,并使之失去任何得以再生的可能性。可以举诗人、散文作家何其芳作例子。他青年时出版过一个很著名的集子《画梦录》。建国前夕,郑振铎应召取道香港北上参加新政协;离沪前,即特地找来《画梦录》重读。他对朋友说:“丁令威化鹤归来,城郭已非;将来我倒想重写这个故事。化鹤归来,城郭焕然一新……”这个写作意图好像后来并没有实现,但“城郭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