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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安心中正有疑惑,皇后已经开口屏退了包括笙平、许承佑和冰燕在内的所有宫人,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玉安相对而坐。
“玉安,如果我代替官家留你,你会留下来吗?”她缓缓开口,语调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而玉安这一惊非同小可。
“娘娘,您都知道了?”她一瞥写着笙平名字的名册,抬头问。
“是的。”皇后见她的目光掠过手中的名册,微微笑道,“不过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官家告诉我的,从荆王大婚后他便猜出了你的心思。之所以一直没有点破,是因为他想悄悄地成全你。我想他挑这个时候微服出巡,也是和你有关系的。临行时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曹皇后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递到她手中。打开一看,火红的绸缎之下是一枚莹润透亮的白子。玉安的脑海里陡然闪过赵祯送她那枚黑子时曾经说过的话:“有些棋子,比起放上棋盘,我更愿意将它捧在手心。”
如果捧在手心亦无法护佑周全,便唯有还它自由。
玉安直觉耳边响起一声闷雷。
“比起万世传唱,你这句话更让我欣慰。我就知道,不论何时何地,我都有你。”
如今思来,赵祯近日的一些言语中,似乎早就透着诀别的味道。只是那样一个多情却又恩威不露的人将自己掩藏得那么好,甚至瞒过了她的眼睛。
泪水顿时涌上了玉安的眼眶。
“你想必知道你对官家的意义。你若走了,他不但少了左膀右臂,还被挖走了半颗心。我想为他留下你——也为我自己。”皇后的声音如琴弦拂过,在耳畔曼妙作响。
泪水滚落,玉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多谢娘娘的一片心意,但玉安身为玉阙金枝,命却注定是山坡上的一树闲茶。琼林玉苑虽有爹爹这样的碧树撑起的荫凉,但没有自由的阳光雨露亦会萎谢。人生苦短,玉安至少想试着找找看,外面那么大的天下会不会有我想要的幸福。”她抬眼注视着皇后,“纵使玉安心中有千百不舍,但亦知有些爱注定相望而不能相守,有些爱则相守不能相望。爹爹和娘娘又何尝不是明月和山冈,守护着彼此的寂寞却又沐浴着彼此的清辉,夜夜相望却终究默默无言呢?”
听了她这番话,曹皇后眼里一抹惊异如流星一闪而逝。那张脸虽不似辞赋华丽,却是一部深蕴的典籍,是肩负天下的人最好的陪伴。
直陈心意后,皇后终于不再挽留她,而是缓缓道:“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至少让官家念起你时知道眺望的方向,也至少让我好筹谋该怎么向天下交代玉安公主的突然失踪。”
她言辞恳切,玉安亦不打算瞒她。想起尹晓蝶脸上曾经那缕春风般的笑容,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江宁。”
皇后那天走后便再没有来过。玉安循例前去拜见时,亦只能见到她身边的冰燕。冰燕看起来和那日的皇后类似,疲惫却又心事重重。她心底生疑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东宫则更是心急火燎地等候着消息。
第三天晚上肖铁的手下人进宫回话,已经查实官家行队次日将抵达徐州并逗留三日。孔直温已联络当地厢军,伺机包围官家居所,将随行人马严密控制。
得到消息后,祈鉴立刻颁诏废除更戍法。更戍法自太祖皇帝接受赵普建议以来已行多年,使分驻京师和外郡的禁军定期轮换以控制禁军,但如此一来,兵不知将,将不识兵,战斗力大大削弱,是造成大宋难御外敌的重要原因。故废除诏令一经颁布,京城里的禁军一片欢呼。
得民心者得天下,正当祈鉴颇有些欣慰时,肖铁却道:“太子殿下以为官家见军中将兵皆拥护此诏便会赞同吗?臣以为他只会更加猜忌你。如今之计顺天则昌,殿下早些定夺,以成大事!”
祈鉴默默取下墙上宝剑。事到如今,已没有退路了。
但是包围官家居所的密令下达后的第三天,信使竟然前来密报,孔直温所勾连的厢军被契丹人收买,动了杀心,要为太子“永除后患”。
祈鉴怒道:“本王若落下不忠不孝罪名,他日即便登上大宝,又岂能威服四方?”他当即调拨三万兵力,派出亲信前往徐州主持大局,要求势必“近身护送官家返京”并当场斩杀“叛臣贼子”。这样一来,不但同样能实现目的,还能留下护驾有功的美名。
然而三万人一路声势浩大,宫里头立刻听到了风声。
玉安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傍晚了。见殿前军正紧锣密鼓地调动着,她心生疑惑,拦住匆匆来去的太监和宫女探问。
“听说太子殿下要谋反,带着三万人行刺官家去了!”宫女太监们吓得直哆嗦。
“哪里得来的消息?”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皇后正在紫宸殿紧急召集各位大人议事,并调集宫里守军保卫宫廷安全,像是人数不够,连潜火军都被调去了。听说今天晚上太子就要包围宫廷了!”
“太子人呢?”
“昨儿个已和太子妃离宫!东宫余下的人都被皇后抓起来了!”
玉安急匆匆地赶往柔仪殿。京畿禁军不下七八万人,纵使调离两三万人,御前军恐仍旧难以抵御。
以祈鉴的个性,无论宫外是否制住官家,他必然会先占据宫廷,届时若以嫔妃要挟,官家想不逊位也难。
柔仪殿大门敞开,已有许多妃嫔听到风声后聚集于此。皇后正劝慰她们离去,“御前军自然要防守整个宫廷,焉有只守柔仪殿之理?若大家都集于一处,宫廷万一沦陷,岂不要被一网打尽?各位还是先回寝宫,静候消息!”
皇后支走了这些哭哭啼啼的嫔妃,玉安急忙问道:“娘娘,不知道徐州被围的可是爹爹?”
皇后笑着摇头道:“官家西行,并不在南方。如果路上顺利,如今应该已抵达洛阳。”
玉安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感谢她的谨慎。
“爹爹何时回宫?”
“眼下禁军在祈鉴手里,官家回来只会陷入危险。”
“可是万一御前军抵挡不住,宫廷便会沦陷。”
“御前军人数虽不多,但个个精良且熟悉宫中地形,应该可以抵挡一阵子。此外我已送信给高珏、曹仪和荆王,希望他们能够尽快集结京畿厢军来援。”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玉安默默。
皇后传旨各宫静待殿阁,无旨不得出入;严锁各宫门,擅闯者杀无赦。回到霁月阁后,玉安已经一身疲惫。这个夜晚特别难挨,空中火光闪烁,远远地传来震天的厮杀声,箭如阵雨一般又急又密,嗖嗖声不绝于耳。
玉安坐在窗前,一夜未眠。笙平为她披上孔雀裘,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如果宫廷沦陷,太子会拿我们怎么样呢?”
玉安默不做声。她相信祈鉴的本意必不想伤人性命,可宫闱兵变瞬息万变,随时都会有意外发生。
这天晚上,玉安和笙平一直醒着等候消息,直到天明时方才小睡一会儿。辰时醒来便听到最新战报,御前军果然厉害,虽然死伤不少,却也重挫试图攻进宣德楼的叛军。叛军已暂退,汴京城里此刻想必是一片狼藉。
玉安很是为子泫担忧。他和他带的御前军正在宣德楼一带御敌,可是为免扰乱军心,她不敢前去看他,而是去了柔仪殿拜见皇后。
一进门,竟然扑面而来一股云因草的味道。云因草是民间用来治疗痘症所用,宫廷出现这种东西,实在令人费解。可未等她过问,皇后已经出来了,她站在正殿的中央,脸色苍白如纸。侍女们站在她的身后,低声啜泣着。
“娘娘,这是?”玉安疑问道。
冰燕代皇后答道:“昨夜御前军拼死抵抗,叛军未占得半点儿便宜,竟然派他们在柔仪殿的内应偷走了六皇子,眼下正用六皇子的性命威胁娘娘投降……娘娘坚决不降,还赐死了来送信的人,却亦担心小皇子的安危,心里郁闷难当……”
竟然出了这等事。玉安惋惜道:“娘娘杀了送信的人,就不怕激怒了叛军,对晖儿不利吗?”
冰燕答道:“娘娘说,宫里人知道了六皇子被抓走,必然会担心娘娘放弃抵抗,届时就会人心散乱,故而只能杀了来使以儆效尤。”
她言之有理,玉安亦顾不上那么多了,思忖片刻道:“娘娘先不要忧虑,容玉安想想办法。”
为了和宫外联络,笙平和许承佑手上分别有一条和宫外相联的密线。如今宫廷尚好,密线也还完整,玉安便派人出宫打探晖儿的下落。
大约得知了徐州的官家是假的,第二天叛军的进攻也更加猛烈,却在第三天猛然减弱了许多。一打听方知宫外的六万禁军里头有两万人突然倒戈,和其他人在城内打了起来。
“可知道倒戈的是哪位将军的麾下?”玉安问来传话的小太监。
“是去年并过来的守军,听说是梅将军的人马。”
梅将军是梅家的人,如果他倒戈起事,策应的便是祈钧。看来皇后派出宫的密信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如果曹仪等能迅速争取到京畿官员的支持,宫廷之围不日可解。
只是第二天就是和子泫约定离京的日子了。今日若宫廷的围困得解,明日他们必当顺风而下,直赴江宁;可如果仍旧僵持不下,子泫不可离位,离京之事将不得不再次推迟。
傍晚时分,终于等来了密线上传来的消息,却是天大的坏消息。六皇子被扣留在孙复在城外的别苑里,因为皇后拒不投降且斩了来使,看守他的手下人一时气愤,竟然失手闷死了六皇子。
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玉安感到沉重而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消息禀告皇后。如果隐瞒,皇后毕竟是六皇子的母亲,时间越长,思念之情越重,难保她不会突然妥协;如果据实相告,万一皇后悲伤过度,眼下的局面又如何支撑?
她转头问许承佑道:“承佑,我记得你说过,天底下当娘的都可以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这可是真的吗?”
许承佑答道:“自然是真的。当娘的,是不会舍得儿女受一点点苦的。”
玉安问道:“那六皇子失踪多时,皇后为何还如此冷静?”
许承佑答道:“皇后心思深不可测,逢乱保持威仪亦在情理之中。我近日和皇后殿阁里掌管妆奁的小黄门有些交情,听他说这些天晚上都能听到皇后娘娘压抑的哭声,昨天晚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