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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安,”赵祯若有所思地望着遥远的苍穹,“那云丝炸春卷完全是你娘的手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是你为我置备的吗?”
“我猜这应当是海棠做的。事实上姐姐也是跟海棠学来的。海棠是她的同乡,又同拜在一个师傅门下,感情很好,就央求姐姐带她进宫,还指望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只是……”话到嘴边,玉安笑笑,没再说下去。
都是些少女烟花一般的梦。赵祯听罢,默默叹了口气,“玉安,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爹爹宽厚仁慈,是旷古难见的贤君。”
赵祯却摇摇头,“你这恭维话我当不起。做官家,我没有太祖太宗的睿智,做丈夫和父亲,又让我的女人和儿女受了不少委屈。”他转头看着玉安,眼睛里没有帝王的威严,有的只是父亲的慈爱,“玉安,我的儿女中,我亏欠最多的就是你,可最懂得我心的也是你。为人子女该有的优点你都占全了,但反过来我却看不透你。我常常在想,在玉安心里我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呢?”
一阵微风吹过,殿前的池水上泛起圈圈水晕。玉安答道:“爹爹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赵祯道:“你难道不会怨恨我吗?”
一股寒流从窗外袭来,玉安打了个哆嗦。怎么能不怨恨呢?在万春阁的日子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彻底抹去的噩梦。这一笔笔往事,她又该向谁讨个说法呢?
但眼前的父亲是帝王,她永远不能冒险与他交心。“不怨恨。”她这么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谁又能怨谁呢?”
她越是这么说,赵祯越是愧疚,“玉安,当年我曾经许诺册封你娘为嫔,但太后以不合礼法为由坚持不允。如果我现在追封她,能安慰她在天之灵吗?”
玉安摇头,“她已经不在了,何必旧话重提,令娘娘难堪呢?”
到底是她想得周到。赵祯叹了口气,轻拍她的手背,“是啊,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不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会尽力补偿你和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个承诺,我会永远记得。”
赵祯不再年轻,又连年忧劳,在紫宸殿石阶的一坐便着了风。皇后探望之后,传旨说官家龙体欠安,各宫免扰,又吩咐了玉安一番,便回柔仪殿去了。奏章堆积如山,赵祯眩晕不能过目,都由玉安念给他听,到了后来他便挥手示意,“剩下这些你就代为决断吧,不必事事报我。”
窗外天幕低垂,新月如钩。福宁殿的外书房里,青烟袅袅,一灯如豆。玉安坐在灯下,目不斜视地翻阅着奏章。
昏睡了一个时辰,赵祯醒了,玉安正坐在旁边,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赵祯问道:“奏章都批完了?”
她答道:“是的。只是有两项事关重大,我不敢擅作主张。”她递过去一份奏章,户部官吏弹劾范仲淹以权谋私,草菅朝廷命官的人命。
这件事赵祯和玉安都早有耳闻。去年年底新政开始后,范仲淹便挑选了一批精明能干的按察使到各地检查地方官政绩,凡尸位素餐的一律罢免。连他的好友、同为枢密副使的富弼都看不下去,认为此举太为强硬,易招非议,但范仲淹却认为对官员仁慈便是对百姓残酷,故仍坚持己见。这件事在朝中传开后,亦传到了宫中。
“把这份奏章压下,将呈递奏章的人放到外地去。”赵祯将它递回给玉安。新政方兴未艾,他必须给大臣全力的支持。但他的神情表明,这件事也使夏竦回来的日子更近了。
玉安将另一份奏章递过去,“这是有关夔州匪盗砸毁州府,并且和临近州县盗寇勾结之事的呈报。”夔州多山,盗贼频生。去年曾经调地方厢军剿灭,反被打得损兵折将。招募一部分人入伍后有所好转,如今却又滋生了新的队伍。
赵祯思忖许久后,沉声道:“不可再行宽贷,全力剿之。”说罢,他的脸上竟生出似带微笑的轻松表情。
这个表情让玉安困惑了两天,直到第三日大朝归来,听闻他已经下旨令祈鉴带禁军剿匪,玉安方才参透其中的缘故。原来去年招安夔州盗匪时祈鉴便指出“夔州匪患非全歼不能平之”,只是朝臣不以为意。一年后他的话应验,众人早已忘记,唯赵祯还记在心头。
玉安此刻方才隐约体会到这些年来赵祯对祈鉴的漠视,未必皆因对他的厌恶和怨恨。
如玉安预料,三日后,赵祯便下旨让夏竦到中书任同平章事,尽宰相之职。虽然宋朝的宰相地位不比前朝,但仍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鉴于赵祯的风寒始终未痊愈,玉安一直亲自料理他的饮食。这日,刚刚收到第一份捷报的他虽未喜形于色,胃口却好了,带着一丝孩子般的期盼对玉安说:“近日口中无味,早就腻烦了这些粥啊汤的。玉安,你能让海棠再做一次云丝炸春卷吗?”
玉安为他掖了掖被子,“我答应您,不过您得先喝了粥。爹爹是九五至尊,就算不为您自己喝,也要为天下百姓喝下去。”
赵祯笑着指着她,无可奈何地摇头。
赵祯吃完粥便睡下了。笙平已经到殿外来接她回霁月阁。踏着朦胧月色,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柔仪殿的方向走去。行至左昭庆门外花园的僻静处,花影扶摇,清香四溢。
见四下无人,笙平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到玉安手中。玉安急切地打开:
“玉安:自与卿别,一日如年,今日映月亭相会,不见不散。子泫。”
映月亭?十步之遥,花木扶疏,水榭歌台的地方便是。不过玉安有个习惯,所有来信她都会看两遍,以防漏掉信息。又匆匆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起,将信撕碎扔进水渠。
“过去五年我一直抄写子泫的诗册,他的字就算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那怎么办?”笙平忧心忡忡,“只怕高公子也收到同样的信。就算我们不去赴约,高公子无诏入宫也有违法令啊!”
见远处山水朦胧之处有人影晃动,像是子泫的身影。事到如今,便只能将计就计了。
于是,笙平特意拨亮了手里的琉璃灯,陪伴着玉安大大方方地向着映月亭走去。婆娑月影下,子泫尚未走近,已经听到玉安压低的声音:“你是否收到了我的一封信?”
子泫敏锐地意识到事有蹊跷,道:“是,怎么了?”
玉安再次环视四周,又道:“记得,那封信是官家给你的密诏,你奉皇命见驾,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子泫会意地点了点头。待他们刚刚穿过渠畔的回廊,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声音,“玉安公主和高公子脚步匆匆,欲往何方啊?”
回头一看,廊檐之下,尚美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而她的身边,则站着满脸威仪的皇后。
“回娘娘话,”子泫道,“臣奉官家口谕进宫听旨。”
“既是官家传召,也应当由福宁殿的内侍引路,怎会劳烦玉安公主呢?”尚美人笑道。
未等玉安回话,皇后微蹙的眉心已经散开,“官家深夜传召高公子所为何事?”
子泫即刻答:“臣尚不得知。”
皇后点点头,目光却一刻也未曾离开过玉安的脸,“玉安,给高公子引路后速回柔仪殿来见,陪我念经。”说罢她看了看子泫,又递给玉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向着花园的深处走去。
一行人渐行渐远,三人方才长舒了口气。子泫望着她们的背影,很是担忧。后宫有这么多明枪暗箭,难说玉安每次都能躲过。
“玉安,你还好吗?”他转头问道。
“我很好。”玉安望着他清瘦的脸道,“你很不好,是吗?”
子泫莞尔,“我也很好。前些日子家里操持哥哥的亲事,忙碌了些。说来也巧,府中新来的侍女容貌和正阳公主酷似,也通琴棋书画,哥哥便动了心,纳她为妾。”
祈鉴果然已经开始部署他的计划了。玉安暗忖。
“子泫,”她望着他,“如果你爹娘坚决反对你和我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如果是那样,我就带你走,去一个只有你我的地方。”
更深露重,沾衣欲湿。还是笙平提醒道:“公主,高公子该离开了,你也该回柔仪殿陪皇后念经了。”
玉安正要移步,子泫却叫住了她。她转过身来。寒冬腊月,他竟然从襟袖里掏出一枝鲜艳的茶花。那朵山茶花姿清雅,叶色光泽,绛红色的花瓣娇嫩欲滴。“玉安,十五我便要随刑部的大人去江南巡察了。在不能见面的日子,就让这朵茶花陪着你吧!”说罢,他轻轻将它插在她的发丝中。
海棠很快被传诏到福宁殿,她的云丝炸春卷也得到了赵祯的赏识。她手艺好,会说话,一连几天赵祯的饮食起居都由她照料。十余天后,赵祯知会了中书省,待皇后下碟后便册封海棠。
三天后,皇后便将海棠传到了柔仪殿。苗妃、梅妃、曹昭媛、尚美人也被请了去。皇后下碟最重要的便是确立品级。宫中惯例妃嫔要从御侍和郡君起封,对于宫里近日疯传的才人之说,大家都十分好奇。谁知皇后却道:“海棠心灵手巧,擅长绣绘,官家赞赏有加,特地破例恩封为美人,迁居延春阁。希望你能够尽心伺候官家,好好调理他的身体。”
美人比才人还要高一个品级,宫里从未有直接册封的先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海棠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推辞道:“多谢官家和娘娘垂怜!不过海棠无德无能,实在不配……”
“官家说你配,你就配,否则就是抗旨了。”皇后看了尚美人一眼。
“皇后……”海棠仍旧要辞。这是宫里头暗中相传的惯例。凡是哪宫宫女被看上了,为了主人家的颜面,受封时一定要三辞才是。而依据惯例碰上这种情况就会择日再封,只是今天皇后并未理会。
梅妃率先领会了皇后的心意。几天前传出消息,曹昭媛亦有了身孕,迁居燕宁殿。曹尚两家的人眼下在朝廷都受到重用,两位娘子又都怀了龙种,皇后给了海棠这个名号,既令官家感到满意,又能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正是一举两得。
“各位娘子可有异议?”皇后转向四位娘子。
苗妃、梅妃和曹昭媛都决定置身事外,道:“海棠如果能够代替我们照顾官家,也多了一位姐妹说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见众人冷眼看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