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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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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印在彩虹色的金属版上时,他惊得说不出话了;霍·阿·布恩蒂亚有一张锈了
的照相底版就是这时的蓬乱的灰色头发,铜妞扣扣上的浆领衬衫,一本正经的
惊异表情。乌苏娜笑得要死,认为他象“吓破了胆的将军。”说真的,在那晴朗的
十二月的早晨,梅尔加德斯拍照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亚确实吓坏了:他生怕人
像移到金属版上,人就会逐渐消瘦。不管多么反常,乌苏娜这一次却为科学辩护,
竭力打消丈夫脑瓜里的荒谬想法。他忘了一切旧怨,决定让梅尔加德斯住在他们家
里。然而,乌苏娜自己从不让人给她拍照,因为(据她自己的说法)她不愿留下像
来成为子孙的笑柄。那天早晨,她给孩子们穿上好衣服,在他们脸上搽了粉,让每
人喝了一匙骨髓汤,使他们能在梅尔加德斯奇异的照相机前面凝然不动地站立几乎
两分钟。在这张“全家福”(这是过去留下的唯一的照片)上,奥雷连诺穿着黑色
丝绒衣服,站在阿玛兰塔和雷贝卡之间,他的神情倦怠,目光明澈,多年以后,他
就是这副神态站在行刑队面前的。可是,照片上的青年当时还没听到命运的召唤,
他只是一个能干的首饰匠,由于工作认真,在整个沼泽地带都受到尊重。他的作坊
同时是梅尔加德斯的试验室,这儿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在瓶子的当嘟声和盘子的
敲击声中,在接连不断的灾难中:酸溢出来了,溴化银浪费掉了,当他的父亲和吉
卜赛人大声争论纳斯特拉达马斯的预言时,奥雷连诺似乎呆在另一个世界里。奥雷
连诺忘我地工作,善于维护自己的利益,因此在短时期内,他挣的钱就超过了乌苏
娜出售糖动物的收益。大家觉得奇怪的只有一点他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人,为什
么至今不结交女人,的确,他还没有女人。

过了几个月,那个弗兰西斯科人又来到了马孔多;他是个老流浪汉,差不多两
百岁了。他常常路过马孔多,带来自编的歌曲。在这些歌曲中,弗兰西斯科人非常
详细地描绘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途中经过的地方从马诺尔村到沼
泽地另一边的城乡里,所以,谁想把信息传给熟人,或者想把什么家事公诸于世,
只消付两分钱,弗兰西斯科人就可把它列入自己的节目。有一天傍晚,乌苏娜听唱
时希望知道儿子的消息,却完全意外地听到了自己母亲的死讯。“弗兰西斯科人”
这个绰号的由来,是他在编歌比赛中战胜过魔鬼,他的真名实姓是谁也不知道的;
失眠症流行时,他就从马孔多消失了,现在又突然来到了卡塔林诺游艺场。大家都
去听他吟唱,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儿。跟弗兰西斯科人一起来到马孔多的,有一个
妇人和一个年轻的混血姑娘;妇人挺胖,是四个印第安人用摇椅把她抬来的;她头
上撑着一把小伞,遮住阳光。混血姑娘却是一副可怜相。这一次,奥雷连诺也来到
了卡塔林诺游艺场。弗兰西斯科人端坐在一群听众中间,仿佛一条硕大的变色龙。
他用老年人颤抖的声调歌唱,拿华特·赖利在圭亚那给他的那个古老的手风琴伴奏
,用步行者的大脚掌打着拍子;他的脚掌已给海盐弄得裂开了。屋子深处看得见另
一个房间的门,一个个男人不时挨次进去,摇椅抬来的那个胖妇人坐在门口,默不
作声地扇着扇子,卡塔林诺耳后别着一朵假玫瑰,正在卖甘蔗酒,并且利用一切借
口走到男人跟前,把手伸到他们身上去摸不该摸的地方。时到午夜,热得难受。奥
雷连诺听完一切消息,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跟自己的家庭有关的事。他已经准备离开
,这时那个妇人却用手招呼他。

“你也进去吧,”她说。“只花两角钱。”

奥雷连诺把钱扔到胖妇人膝上的一只匣子里,打开了房门,自己也不知道去干
什么。床上躺着那个年轻的混血姑娘,浑身赤裸,她的胸脯活象母狗的乳投。在奥
雷连诺之前,这儿已经来过六十三个男人,空气中充满了那么多的碳酸气,充满了
汗水和叹息的气味,已经变得十分污浊;姑娘取下湿透了的床单,要求奥雷连诺抓
住床唯的一头。床单挺重,好象湿帆布。他们抓住床单的两头拧了又拧,它才恢复
了正常的重量。然后,他们翻过垫子,汗水却从另一面流了出来。奥雷连诺巴不得
把这一切没完没了地干下去。爱情的奥秘他从理论上是知道的,但是他的膝头却在
战粟,他勉强才能姑稳脚跟。姑娘拾掇好了床铺,要他脱掉衣服时,他却给她作了
混乱的解释:“是他们要我进来的。他们要我把两角钱扔在匣子里,叫我不要耽搁
。”姑娘理解他的混乱状态,低声说道:“你出去的时候,再扔两角钱,就可呆得
久一点儿。”奥雷连诺羞涩难堪地脱掉了衣服;他总是以为向己的裸体比不上哥哥
的裸体。虽然姑娘尽心竭力,他却感到肉己越来越冷漠和孤独。“我再扔两角钱吧
,”他完全绝望地咕噜着说。姑娘默不作声地向他表示感谢。她皮包骨头,脊背磨
出了血。由于过度疲劳,呼吸沉重、断断续续。两年前,在离马孔多很远的地方,
有一天晚上她没熄灭蜡烛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火焰,她和一个把她养
大的老大娘一起居住的房子,烧得精光。从此以后,老大娘就把她带到一个个城镇
,让她跟男人睡一次觉捞取两角钱,用来弥补房屋的损失。按照姑娘的计算,她还
得再这样生活十年左右,一夜接待七十个男人,因为除了偿债,还得支付她俩的路
费和膳食费以及印第安人的抬送费。老大娘第二次敲门的时候,奥雷连诺什么也没
做就走出房间,好不容易忍住了泪水,这天夜里,他睡不着觉,老是想着混血姑娘
,同时感到怜悯和需要。他渴望爱她和保护她。他被失眠和狂热弄得疲惫不堪,次
日早晨就决定跟她结婚,以便把她从老大娘的控制下解救出来,白个儿每夜都得到
她给七十个男人的快乐。可是早上十点他来到卡塔林诺游艺场的时候,姑娘已经离
开了马孔多。

时间逐渐冷却了他那热情的、轻率的打算,但是加强了他那希望落空的痛苦感
觉。他在工作中寻求解脱。为了掩饰自己不中用的耻辱,他顺人了一辈子打光棍的
命运。这时,梅尔加德斯把马孔多一切值得拍照的都拍了照,就将银版照相器材留
给霍·阿·布恩蒂亚进行荒唐的试验:后者决定利用银版照相术得到上帝存在的科
学证明。他相信,拿屋内不同地方拍的照片进行复杂的加工,如果上帝存在的话,
他迟早准会得到上帝的照片,否则就永远结束有关上帝存在的一切臆想。梅尔加德
斯却在深入研究纳斯特拉达马斯的理论。他经常坐到很晚,穿着褪了色的丝绒坎肩
直喘粗气,用他干瘦的鸟爪在纸上潦草地写着什么;他手上的戒指已经失去往日的
光彩。有一天夜晚,他觉得他偶然得到了有关马孔多未来的启示。马孔多将会变成
一座辉煌的城市,有许多高大的玻璃房子,城内甚至不会留下布恩蒂亚家的痕迹。
“胡说八道,”霍·阿·布恩蒂亚气恼他说。“不是玻璃房子,而是我梦见的那种
冰砖房子,并且这儿永远都会有布思蒂亚家的人,Per  omnia  secula  secul
orumo!”(拉丁语:永远永远)乌苏娜拼命想给这个怪人的住所灌输健全的思想。
她添了一个大炉灶,除了生产糖动物,开始烤山整篮整篮的面包和大堆大堆各式各
样的布丁、奶油蛋白松饼和饼干这一切在几小时内就在通往沼泽地的路上卖光
了。尽管乌苏娜已经到了应当休息的年岁,但她年复一年变得越来越勤劳了,全神
贯注在兴旺的生意上,有一天傍晚,印第安女人正帮她把糖掺在生面里,她漫不经
心地望着窗外,突然看见院子里有两个似乎陌生的姑娘,都很年轻、漂亮,正在落
日的余晖中绣花。这是雷贝卡和阿玛兰塔。她们刚刚脱掉穿了三年的悼念外祖母的
孝服.花衣服完全改变了她们的外貌。出乎一切预料,雷贝卡在姿色上超过了阿玛
兰塔,她长着宁静的大眼睛、光洁的皮肤和具有魔力的手:她的手仿佛用看不见的
丝线在绣架的布底上刺绣。较小的阿玛兰塔不够雅致,但她从已故的外祖母身上继
承了天生的高贵和自尊心。呆在她们旁边的是阿卡蒂奥,他身上虽已显露了父亲的
体魄,但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他在奥雷连诺的指导下学习首饰技术,奥雷连诺还教
他读书写字。乌苏娜明白,她家里满是成年的人,她的孩子们很快就要结婚,也要
养孩子,全家就得分开,因为这座房子不够大家住了。于是,她拿出长年累月艰苦
劳动积攒的钱,跟工匠们商量好,开始扩充住宅。她吩咐增建:一间正式客厅用
来接待客人:另一间更舒适、凉爽的大厅供全家之用,一个饭厅,拥有一张能坐
十二人的桌子;九间卧室,窗户都面向庭院;一道长廊,由玫瑰花圃和宽大的栏杆
(栏杆上放着一盆盆碳类植物和秋海棠)挡住晌午的阳光。而且,她还决定扩大厨
房,安置两个炉灶;拆掉原来的库房(皮拉·苔列娜曾在里面向霍·阿卡蒂奥预言
过他的未来),另盖一间大一倍的库房,以便家中经常都有充足的粮食储备。在院
子里,在大栗树的浓荫下面,乌苏娜嘱咐搭两个浴棚:一个女浴棚,一个男浴棚,
而星后却是宽敞的马厩、铁丝网围住的鸡窝和挤奶棚,此外有个四面敞开的鸟笼,
偶然飞来的鸟儿高兴栖息在那儿就栖息在那儿。乌苏娜带领着几十名泥瓦匠和木匠
,仿佛染上了大大的“幻想热”,决定光线和空气进人屋子的方位,划分面帆完全
不受限。马孔多建村时修盖的这座简陋房子,堆满了各种工具和建筑材料,工人们
累得汗流浃背,老是提醒旁人不要妨碍他们干活,而他们总是碰到那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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