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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放心,说他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句;可是那天夜里,朋友们前去暗杀摩斯柯特
一家人时,他却在门口把守。阴谋分子见他下了决心,就不敢动手,只好不定期地
推迟了计划的执行。正是那时,乌苏娜跟儿子商量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和阿玛兰塔
的婚事,儿子回答他说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已经整整一个星期,奥雷连
诺怀里藏着旧式手枪,监视着自己的一伙朋友。现在,午饭以后,他都去霍·阿卡
蒂奥和雷贝卡那儿喝咖啡,他俩已把自己的家稍微整顿好了一些;下午六时以后,
奥雷连诺都跟岳父玩多米诺骨牌。每天早上,早餐的时候,他都跟已经成了高大青
年的阿卡蒂奥聊天,发现这小伙子对于战争显然不可避免而日益高兴。他在自己的
学校里也染上了自由主义的热病;在他的学校里,除了刚会说话的小孩儿,还有年
岁比老师还大的高个子。他高谈阔论地说:应当枪毙尼康诺神父,把教堂变成学校
;应当宣布恋爱自由。奥雷连诺竭力抑制他的激烈情绪,劝他谨慎小心。可是阿卡
蒂奥却对他冷静的规劝和健全的想法充耳不闻,当众指责他性格脆弱。奥雷连诺只
好等待。十二月上旬,乌苏娜终于惊惶不安地冲进作坊。
“战争爆发啦!”
其实,战争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全国都处于战时状态。马孔多只有阿·摩斯柯
特先生一个人及时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他甚至避免把它告诉自己的妻子,直到奉命
进入这个市镇的军队突然来临。士兵们是在拂晓之前悄悄地进来的,带着骡子拉的
两门轻炮,把指挥所设在学校里,宣布下午六时以后为戒严时间。他们在每座房子
里都进行了比前次更严厉的搜查这一次连农具都给拿走了。他们从房子里拖出
诺格拉医生,把他绑在市镇广场的一棵树上,未经审讯就将他枪决了。尼康诺神父
试图用“升空”的奇迹影响这帮军人,可是一个士兵却拿枪托敲他的脑袋。自由党
人的激烈情绪消失了,变成了无声的恐怖。奥雷连诺脸色苍白,神秘莫测.继续跟
岳父玩多米诺骨牌。他明白,阿·摩斯柯特先生虽然拥有市镇军政长官的头衔,但
又成了有名无实的镇长。一切都是指挥警备队的一个上尉决定的,他每天早上都想
出一种新鲜的特别税,以满足公共秩序保卫者的需要。他的四个士兵从一户人家拖
出疯狗咬伤的一个女人,就在街道中间用枪托把她打死了。市镇被占之后过了两周
的一个星期天,奥雷连诺走进格林列尔多·马克斯的住所,象往常一样温和地要了
一杯无糖的咖啡。他俩单独呆在厨房里的时候,奥雷连诺用他从来没有过的威严口
吻说,“叫朋友们准备吧,咱们要去打仗啦。”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不相信他的话。
“用什么武器?”他问。
“用他们的武器,”奥雷连诺回答。
星期二夜晚,在不顾一切的大胆行动中,二十一个三十岁以下的人,在奥雷连
诺的指挥下,拿着菜刀和利器,出其不意地袭击了警备队,夺取了枪支,在广场上
枪决了上尉和打死女人的那四个士兵。
就在那天夜里,广场上还传来行刑队枪声的时候,阿卡蒂奥被任命为马孔多的
军政长官。那些已有家室的暴动者几乎没有时间跟妻子告别,就让她们听天由命了
。黎明时分,在摆脱了恐怖的居民们欢呼之下,奥雷连诺的队伍离开马孔多,去同
革命将军维克多里奥·麦丁纳的部队会合,据最近的消息,他的部队正向马诺尔移
动。在离开之前,奥雷连诺从一个衣橱里把阿·摩斯柯特先生拉了出来。“别怕,
岳父,”他说,“新政府说话算数,保证您和全家的人身安全。”阿·摩斯柯特先
生好不容易才闹明白,这个脚穿高统皮靴、肩挎步枪的暴动分子,就是经常跟他玩
多米诺骨牌玩到晚上九点的女婿。
“奥雷连诺,这是发疯,”他说。
“这不是发疯,”奥雷连诺说。“这是战争。别再叫我奥雷连诺;从现在起,
我是奥雷连诺上校了。”
第六章
奥雷连诺上校发动了三十二次武装起义,三十二次都遭到了失败。他跟十六个
女人生了十七个儿子,这些儿子都在一个晚上接二连三被杀死了,其中最大的还不
满三十五岁。他自己遭到过十四次暗杀、七十二次埋伏和一次枪决,但都幸免于难
。他喝了一杯掺有士的宁(注:一种毒药)的咖啡,剂量足以毒死一匹马,可他也
活过来了。他拒绝了共和国总统授予他的荣誉勋章。他曾升为革命军总司令,在全
国广大地区拥有生杀予夺之权,成了政府最畏惧的人物,但他从来没有让人给他拍
过照。战争结束以后,他拒绝了政府给他的终身养老金,直到年老都在马孔多作坊
里制作小金鱼为生。尽管他作战时经常身先士卒,但他唯一的伤却是他亲手造成的
,那是结束二十年内战的尼兰德投降书签订之后的事。他用手枪朝自己的胸膛开了
一枪,子弹穿过脊背,可是没有击中要害。这一切的结果不过是马扎多的一条街道
拿他命了名。
然而,据他自己寿终之前不久承认,那天早晨,他率领二十一人的队伍离开马
孔多,去投奔维克多里奥·麦丁纳将军的部队时,他是没有想到这些的。
“我们把这个镇子交给你了,”他离开时向阿卡蒂奥说。“你瞧,我们是把它
好好儿交给你的,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它该更好了。”
阿卡蒂奥对这个指示作了十分独特的解释。他看了梅尔加德斯书里的彩色插图
,受到启发,就给自己设计了一套制服,制服上面配了元帅的饰带和肩章,并且在
腰边挂了一把带有金色穗子的军刀;这把军刀本来是属于那个已经被枪决的上尉的
。然后,他在市镇人口处安了两门大炮,鼓动他以往的学生,叫他们穿上军服,把
他们武装起来,让他们耀武扬威地走过街头,使人从旁看出这个镇子是坚不可摧的
。其实,这个鬼把戏未必有用:的确,几乎整整一年,政府不敢发出进攻马孔多的
命令,可是最终决定大举猛攻这个镇子时,半小时之内就把抵抗镇压下去了。阿卡
蒂奥在执掌政权之初,对发号施令表现了很大的爱好。有时,他一天发布四项命令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规定年满十八岁的人都须服兵役,宣布晚上六时以后出现
在街上的牲畜为公共财产,强迫中年男人戴上红臂章。他把尼康诺神父关在家里,
禁止外出,否则枪毙:只有在庆祝自由党胜利时,才准做弥撒、敲钟。为了让大家
知道他并不想说着玩玩,他命令一队士兵在广场上向稻草人练习射击。起初,谁也
没有认真看待这些。归根到底,这些士兵不过是假装大人的小学生。有一天晚上,
阿卡蒂奥走进卡塔林诺游艺场的时候,乐队小号手故意用军号声欢迎他,引起了哄
堂大笑。阿卡蒂奥认为这个号手不尊重新的当局,下令把他枪毙了。那些敢于反对
的人,他下令给他们戴上脚镣,把他们关在学校教室里,只让他们喝水、吃面包。
“你是杀人犯!”乌苏娜每次听到他的横行霸道,都向他叫嚷。“奥雷连诺知道的
时候,他会枪毙你,我第一个高兴。”然而一切都是枉然。阿卡蒂奥继续加强这种毫无必要的酷烈
手段,终于成了马孔多不曾有过的暴君。“现在,镇上的人感到不同啦,”阿·摩
斯柯特有一次说。“这就是自由党的天堂。”这些话传到了阿卡蒂奥耳里。他领着
一队巡逻兵,闯进阿.摩斯柯特的住所,砸毁家具,抽打他的几个女儿,而把过去
的镇长沿着街道朝兵营拖去。乌苏娜知道了这伴事情,非常惭愧,狂喊乱叫,愤怒
地挥着树脂浸透的鞭子,撒腿奔过市镇;当她冲进兵营院子的时候,士兵们已经站
好了枪毙阿·摩斯柯特先生的队列,阿卡蒂奥准备亲自发出“开枪”的命令。
“你敢,杂种!”乌苏娜叫道。
阿卡蒂奥还没清醒过来,她已拿粗大的牛筋鞭给了他一下子。“你敢,杀人犯
,”她喝道。“你也杀死我吧,你这婊子养的。那样,我起码用不着因为喂大了你
这个怪物而惭愧得流泪了。”她无情地追着阿卡蒂奥抽打,直到他躲在院中最远的
一个角落里,象蜗牛似的蜷缩在那儿。绑在柱子上的阿·摩斯柯特先生已经失去知
觉,在这之前,柱子上挂着一个被子弹打穿了许多窟窿的稻草人。行刑的小伙子们
四散奔逃,生怕乌苏娜也拿他们出气。可她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阿卡蒂奥的制服已
经扯破,他又痛又恼,大声狂叫;乌苏娜把他撇在一边,就去松开阿·摩斯柯特先
生,领他回家。但在离开兵营之前,她把戴着脚镣的犯人都给放了。
从这时起,乌苏娜开始掌管这个市镇。她恢复了星期日的弥撒,取消了红色臂
章,宣布阿卡蒂奥轻率的命令无效。乌苏娜虽然表现勇敢,心中却悲叹自己的命运
。她感到自己那么孤独,就去找被忘在栗树下的丈夫,向他无用地诉苦。“你瞧,
咱们到了什么地步啦,”她向他说;周围是六月里的雨声,雨水很有冲毁棕榈棚的
危险。“咱们的房子空啦,儿女们四分五散啦,象最初那样,又是咱们两人了。”
可是,霍·阿·布恩蒂亚精神错乱,对她的抱怨听而不闻。最初丧失理智的时候,
他还用半通不通的拉丁语说说日常生活的需要。在短暂的神志清醒当中,阿玛兰塔
给他送饮食来的时候,他还向她诉说自己最大的痛苦,顺从地让她给他拨火罐、抹
芥末膏。可是,乌苏娜开始到栗树下来诉苦时,他已失去了跟现实生活的一切联系
。他坐在板凳上,乌苏娜一点一点地给他擦身,同时就谈家里的事。“奥雷连诺出
去打仗,已经四个多月啦,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她一面说,一面用抹了
肥皂的刷子给丈夫擦背。“霍·阿卡蒂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