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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是家长里短。
白月望着魏子书日渐成熟的脸廓,总觉得有话却不能够言尽,过去不曾想过他会变得如此冷肃,总是期待,或许某时他会对人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来。二人年纪相差不过五岁,白月从前还有野心,也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差多少,如今却连想也不敢想。人和人的差距,不过是几年、几件事。末了,问及浸月。这似乎是个禁忌,他们都保持着假装不过问的习惯,但这次他不想再拖延,就问:“我二姐的事,皇上现在是何看法,有没有人劝过?”
子书说:“心月也在发愁这个,已经关了个把月了,没人说话,就是不疯,也傻了。皇上似乎不急,上次,心月托惠妃旁敲侧击的提了一下,也没能让皇上动一动心气儿,估计是余气未消。”
白月问:“可是上月的事?”
子书点头。
白月说:“也是了,前些时候,皇上晚上突然召我去御书房聊《览志》的进度,临了,忽然问我,是不是和二姐长得像,我猜,他或许是想我二姐了。”
“想又怎样?不想,他能用这法子把她置在冷宫里,想留留不得,想走走不成?你心里急,面上可别急,不然把皇上说急了,又得挨了板子,到时候就更难在上面插上话了。”
“我晓得分寸,我就是担心二姐,那天她是为救我才冲撞了皇上……”
他说起这些事,总觉得自己很无能,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子书又好言劝了他两句,才起身告辞。
近来,皇帝为侉仡女子所生的传言已经暗地里在民间流传开来,诸如“东海高,五洲浸;妖魔生,人涂炭”这样的段子更是被炒的沸沸扬扬。
这晚酉时,北里瑭接到晏阳守军快报,有一小股铤而走险的渔民,正私下招兵买马,欲策反起义,数十人被抓,几名主要叛党在逃,一时人心惶惶,连远在澜江的大洲司连元治也上奏劝圣上 “整肃民风,以堵悠悠之口”。其实,自在位以来,他的身世以及血统问题,一直是朝中禁忌,加上他下旨撤销先祖们立下的“禁海令”,更令朝野上下震惊,民心思变,纷纷揣测他是否有颠覆五洲之嫌,却无人体会他的用心良苦。
方才,他因这几件棘手之事,刚刚请走了魏长甄等几名心腹老臣,身心俱惫,他像个老人般慨叹了一声。过去,随吉安颠沛流离、死里逃生,人命轻如鸿毛,好在有年少不甘的盛气,即使在感到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疲顿无力,有如负重前行却不知尽头。
敬事房太监捧来银盘让他翻牌,他不耐烦得挥挥手让他下去,感到胸口一阵憋闷,用力咳了咳,舌根似乎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抓起桌边的茶杯来,又想起什么来,放下茶,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蓦然间,他瞥见了窗外皎白的月。
此刻虫鸟皆隐去,只留枫树叶子和着风声,瑟瑟作响,空气中不知哪里,飘荡着昙花若有似无的的幽香。夜色正浓,旷然而萧萧。
他看了很久,觉得心境清寂了许多,回身在躺下,闭目静思。脑海中忽而闪过纷冗的国事,忽而是日间起居琐事,后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海,夜色中的黑海白月,潮汐涌动,波纹像是皮肤的纹理,一个少年赤脚走在冰冷的沙滩上,是他自己。
他看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走去,在靠近海边的一块礁石下,他看到了一个人:赤着脚,双腿蜷在双腿一侧,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正靠着礁石,安静地坐着。可以想象得到,她正望着大海,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他感到自己彷佛认识这个人,于是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她。
海风咸滞,不知方向。他一动不动地望着,不知何时眼睛已经失焦。再定睛,发觉礁石下的女子已然不见,只留下一个浅浅水洼,里面浮荡着带着泡沫的海水,他慌忙找寻,原来女孩已经走在海水里。
她穿着白色袍子,衣衫宽大,手臂纤细,有风扬起她长长的头发,有浪扑打上她赤裸的小腿。他未去阻拦,看着她,缓慢而从容的走向大海深处,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看过。海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的腿、腰、肩膀、脖子、头顶,最后打了个旋儿。海面一如既往,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人。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去阻拦她,然后却迈不开脚步,胸前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荡无着落。可猛然间,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混杂着呜咽的海风,越来越快,越来越乱,越来越强烈,最后变成了呼啸,一发不可收拾。
“啊——”他猝然从榻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彷佛在证明,刚才那不可遏制的心跳是真的。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再也按捺不住,撩开盖在身上的锦衾,大步向寻脂宫方向走去。
安佑初年深秋,皇帝夤夜惊梦醒,冷汗津津,环顾四周不见人,裸足奔至寻脂宫水榭,隐约见一淡影,身形削弱,临水而坐,心知正是梦中那人。
水中有月,泛着异色,妖妖绕绕,彷佛在引诱他上前一步,然而他又退缩了。
如果此刻见她,当初何苦不见她?既然当初不见她,为何今日还要相见?
咫尺天涯。
他一时想得痴了,良久而立。
从湖岸延伸至湖心的木台,仅五步之遥。然而北里瑭没有想到的是,这五步之遥,便是一生的距离。
当他终于感到不对劲,皱起眉头猛嗅几口,发现周围那股时隐时现的血腥味并不是自己的错觉时,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浸月身边,一把拨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立即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双脚还浸在湖水里,一只胳膊耷拉着,手腕上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到她身体冰冷,血顺着膝盖往下流,流进湖里,便什么也没了,只余一团令人心悸的腥味,混着不知哪里的花香,徘徊在寻脂宫上空。
北里瑭把她横抱起来,似是费了毕生的气力,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嘶叹:“来人!”他等不及人来,抱着她朝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忽感心如刀绞,力不从心,颓然倒地。
此后,经常听闻那些经历过这一幕的宫人们说起,夜半路过寻脂宫,总仿佛能听见皇上的那一声悲号,久久挥散不去。
尾声 初曦
第47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安佑八年,国泰民安,盛世初现端倪,时有东海侉亿涉岛国大使鲶沢,携五粒孕育十年之久的太真含笑花种,及稀世鲸目夜明珠一对,进献于寰微帝,表示愿与寰微永结同好、万世长存。寰微帝欣然笑纳,命人打造金玉双鱼,开光、定为海印,同勾陈螣蛇等五大陆印同视为国印,永传后世,赏赐侉亿使者珍宝无数,并附《星野览志》史册、工册、经册各百本。
这一系列的变化,令固守五洲数代的百姓有些回不过神来,有大加褒扬者,也有顿足痛骂者。与此同时,户部侍郎魏子书召集百余文人墨士做万言书,赞安佑帝做开天创地之壮举,实乃千古明君,又命人或口传或录抄,流于民间。一时,褒赞之声盖过众声。
时间长了,百姓发现,他们的生活方式丝毫没有因为皇位更替而发生改变,渐渐的,北里瑭的身世成为了一种象征,和他的容貌一样,开始被世人不断地想象、加工,再极少有人会想到他会因为流着侉亿的血液而去做颠覆五洲的事,也没有人再敢在他的王土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起义策反,不知不觉中,人们已经习惯了他的统治,甚至需要他英明的管束和教导。
是年,北里瑭封仪贵妃之子为太子,八年已过,仪贵妃依旧是贵妃,并未像人们所期待那样作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事实上,皇后之位,历年来一直虚位,皇上亦并无丝毫立后的念头。六月上旬,皇上携皇后和五岁的皇子亲往净蟾庵烧香还愿。
晓念大师年事已高,早已不做替人解命说理之事,每次只在庵里静修悟道。北里瑭曾多次派人邀她移驾九华宫修行,却多次遭婉拒,因大师说,当年之说已是泄露天机,多听多说,亦折损福泽。故而今相见,已隔八年。那日若不是大师一句话,恐怕他也绝不是今天的他,更无今天的寰微,每每念及此处,他便感慨良深,礼毕,仍留在庵中数日,以净身心。
临走前,他又一次走进幽寂的宝殿,缓缓拜过那七尊含悲咀楚的莲花色尼俗身像,待抬首,望见庵外春光烂漫,桃樱莘莘,枝木招摇。他伸出一只手来,恍若梦之将醒,却遇上那最最渴望的场景,握了握,却只是虚芜一片。
八年前,那梳妆台上留下的信笺,寥寥数行,白底黑字,甚是分明:
情深不寿
……
第48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
释华目送着渐行渐远的銮仪卫,直到那鲜黄的旌幡消失在山道的尽头,才缓缓阖上了庵门,转身向偏殿走去。
偏殿里,梵香袅袅,有晓念大师低低的诵经声,释华上前道:“师父,他们已走远。”
声音停歇,晓念张开慧目,道:“叫她不必再躲藏,出来见我吧。”
一会儿,一名青衣女子走进了殿内。她先毕恭毕敬地拜了那七尊莲华色的神像,然后才坐到晓念身旁的一个蒲团上,却并不说话。
晓念看了一眼她,微微笑道:“他人已走,你可心甘?”
那女子顿了一刻才答道:“不见他,心不甘,见了,更不甘。”
“呵呵呵……”她赞许地笑了两声,说:“你是懂的,依我看,他也懂了,所以在庵里这七日,才没向我问过你半句。”
听了这话,那女子抬头,露出红唇白肌,足见容貌不凡,她道:“果真如此么?”
晓念含笑先点头:“你放心去吧,他前半生灾祸重重,唯情可种,凡留情者,他都死守不弃,而后半生富贵齐天,忠孝情义皆需顾忌,日后只会淡人情而重人利,他悟性高,移情至理,终会看得通透,不会再为难于你。”
“听大师所言,我心甚安。”
女子说着‘心安’,却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出了殿门,二人又闲行了几步,晓念看她仍感介怀,又啰嗦了几句。
“那日他送你来见我,我甚是惊讶,因我并不精通医术,不知他把一个昏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