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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提朔自知大势已去,在包头被攻破的当夜挟持着兰烬落,在赫连浡尔的拼死掩护下,带着残余的五百轻骑落荒而逃。
部署好戍守包头的军队,收到了栾提朔传来的书信一封。
豪放不羁的字体写下几行字:国土已失,美人尚在。若要迎得美人归,酉时只身一人前来十里外杉树林间一叙。若时辰一过或有闲杂人等同来,本单于便独享这如斯美色,有此等美人相伴,黄泉路上亦不寂寞。
透过栾提朔狂放豪迈的字体,仿佛看得见他仰天大笑的得意之色,丝毫身为没有亡国之君的半分羞耻。
九妄言早便料到栾提朔会以兰烬落为人质逼他退军,真正看到书信之时,心绪仍然焦虑万分。他怕兰烬落会出事,怕她会从此离开他,毕竟栾提朔这小人一旦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七哥,其中必定有诈,不可上了栾提朔这卑鄙小人的当啊!”
九妄言握住了腰间的佩剑,毅然决然地开口:“我不能置绮罗于不顾,若将她从我的身边夺走,无异于夺走我的性命。你立刻封锁包头,决不能让任何一个匈奴人逃出去。如果一炷香后我还没有平安归来,就通知尉迟将军带兵来城外的杉树林,剿灭匈奴残余势力。”
“那为何不直接带兵保卫住杉树林,将其一网打尽?七哥你只身犯险,我实在放不下心来。”
九妄言一摆手:“不,栾提朔这等奸邪卑鄙的小人,一旦惹急了他什么事请都做得出来。在确保绮罗安然无恙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十七张口欲言,却见九妄言已然撩开帐帘,倨傲的身影绝尘而去。
他出了中军帐,翻身跨上一匹照夜玉狮子白马。雪白的马鬃在夜色中如同莹亮的雪一般,分外鲜明。一扯缰绳,白马轻嘶一声之后,随即腾起四蹄调转方向,向栾提朔毡帐的方向而去。
☆、68、蒲韧磐石无转移
夜色迷蒙,五百军士埋伏在葱茏蓊郁的草丛间,在漆黑的夜色下丝毫察觉不到。周遭已置下泼上了油的干燥柴草枯枝,埋伏着的军士各手执火折子,蓄势待发。只需一点,便可燃起熊熊大火。
九妄言,不要来,你千万不要来……
被栾提朔下了药的兰烬落,此刻四肢酸软无力地瘫倒在一株银杏树下,意识却分外清楚。方才听到栾提朔对四周匈奴军士的部署,她知道他此番根本没有将她放走之意。目的只是等九妄言一来,就放火烧林。
她只能默默祈祷,九妄言千万不要来只身犯险。栾提朔负手立于她身前不远处,勾起了一抹鬼魅般得意的笑容。他知道,九妄言一定会来。
他踱步走到兰烬落面前,轻薄地挑起她的下颌故意笑问道:“你说你那西楚皇帝会不会前来搭救于你?若是他不来,不如就顺其自然地随了本单于罢。瞧你生得这般美艳,愈发让本单于喜欢了。”
“区区一个亡国之君,还妄想让我委身于你?你是否自打降生开始便不曾好好看过自己的那副德行?栾提朔我告诉你,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好,好一个贞烈的女子!”
他狂笑起来,好似天下百万里的疆土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又似世间所有女子都为他所玩弄于鼓掌之间:“越是泼辣的女子本单于越喜欢。当年九如烟也像你这般宁死不从,如今还不是服服帖帖对本单于死心塌地?本单于既然征服得了九如烟,也一定能征服得了你。”
栾提朔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只可惜,万里江山算是拱手让给了九妄言那乳臭未干的小儿了。作为谢礼,就让她的宠妃侍奉本单于一夜罢!也不知你辗转身下的滋味,当是如何的销魂呢?”
“无耻之徒!”
兰烬落咒骂一声,紧紧攥着月白色衣裳的下摆,忧心忡忡地望向四周的伏兵。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如果自己真的遭到了栾提朔的毒手,宁可咬舌自尽,也不会让栾提朔得逞。
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是一声冷然的话语:“栾提朔小人,身在何处!”
透过婆娑的树影看去,白马上一抹颀长高傲的身影,手拉马缰环顾四周。一双犀利的黑眸尤其慑人,恍如数九寒天的坚冰不可催化。
她心中一动,他终于还是来了。一刹那间,竟不知堪喜堪忧。
栾提朔一把拽起四肢酸软的她挟持在怀中,扬声喝道:“九妄言,我就在这里,你的懿婕妤好好地在我手上!是否只有你一人前来?”
“正是。按你所言,只要我孤身一人前来,就会将绮罗交还给我我,希望你言而有信。”
栾提朔嘿嘿一笑:“这是自然,本单于何时失信于人过?不过,能不能把你的婕妤安全带走,就要看你自个儿的本事了!”
话音方落,一声清冷空灵的话语喊出声:“九妄言,你为何要前来只身犯险?身为一国之君,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么!”
说话的正是瘫软在栾提朔怀中的兰烬落。一身月白色长裙,愈发衬得她纤瘦柔弱,那清瘦的身形恍如被微风一吹便会飘然而去。
九妄言望向她的目光泛着丝丝柔情,如同在观望自己心爱的瓷器:“谁让你俘获了我的心?为你,我宁可这般痴傻。我们五个月的赌约还未完成,我绝不会允准你就此离开我的身边。”
眸际一丝灼热,他刻骨柔情的目光如此惑人,惑得她心口处一阵阵的隐隐作痛。那目光就如同暖阳一般,饶是十里寒冰都会为之解冻,成片枯木都会为之萌发出新芽——多想在这样的目光中沉沦一辈子。
可现实告诉她,不能。
默然无言时,眼泪已然肆虐地泛滥下来。
她咬着唇将心一横,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九妄言,即便你深入虎穴来解救我,也不要妄想我会将心交付给你!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即便死在栾提朔的手中也是我心甘情愿。你滚,快给我滚!”
“我不会走,除非你与我一同回去。”
他太了解她了,这激将法显然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坚定了他的决心。
忽而听得栾提朔一声大笑:“好一幕郎情妾意的感人画面。不管你们打情骂俏也好,争锋相对也罢,本单于可没有功夫陪着你们。本单于言必信行必果,这就将你的爱妃还与你!”
大笑之声在上空萦绕,和着漆黑的夜色,宛若黑白无常几乎要将人吞噬。
背后忽然被重重地一推,虚弱无力的她身形向前一个踉跄,却跌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
兰烬落抬眸正对上九妄言清隽柔情的目光,眼眸中仿佛泻进了隔世的星光。她虚脱地低喃了一声:“快走,这里有……”
☆、69、死生契阔与君共
话未说完,已经骑上了草原快马的栾提朔扬声笑道:“本单于得不到的,你九妄言也别想得到!这样葱茏的树林,燃起火来一定蔚为壮观罢?哈哈哈——”
随着这魑魅魍魉般的笑声回荡在密林间,熊熊烈火顿然窜了出来。火焰如同秦淮河畔的舞姬一般,扭动着妖娆的腰肢直往上窜,借着风贪婪地欲要吞噬一切。火光映照在栾提朔笑得扭曲的脸庞上,诡谲可怖万分。
九妄言一惊,抱起兰烬落立马翻身上马,将她圈入怀中想要纵马掏出火海。
正要拉过缰绳调,一支泛着寒光的冷箭咻咻地破风而至,径直朝兰烬落的胸口处射来。他一侧首,余光瞥见了剑峰锐利的寒芒。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立马抱紧了怀中的兰烬落,猛一侧身调转马头——
随着一声闷哼,那支利箭射在了九妄言的右肩胛骨处。
兰烬落只觉身后的他身形一僵,不知情的她慌忙问道:“怎么了?”
他整个人倾身向前倒伏在她背上,薄唇泛白,搂着她的力道却又加了几分。望着她梨花一样清美姣好的脸容,九妄言扯出一丝勉强的苦笑:“我没事……”
“你怎么可能没事!”
她慌张向他的背后望去,一支翠羽利箭赫然射入了他的右肩,血如同绽开的红梅艳艳。
方才惊觉,忽而又一支箭凌厉地瞄准的九妄言的脊背,闪烁着锋利的冷光直直地射来。
又是一声低沉痛苦的闷哼,这一次,九妄言再支持不住,紧蹙着墨眉翻下马去,砰然倒地。定然是栾提朔不想让他顺利掏出火海,所以才张弓搭箭将他射下马来。
火势愈来愈大,转眼间便已将他和兰烬落二人团团围住。火焰如同黑白无常,残酷地炙烤着他们,浓烟呛鼻,迫使他们一阵阵的猛咳。
她忙下了马,将九妄言的头部托起,哽咽着道:“快,我搀着你逃出去。”
九妄言虚弱的摇摇头,气若游丝:“没有时间了。你不要管我,快,快自己骑着马逃出火海……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兰烬落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这个胸膛,给过她温暖,给过她安慰,给过她保护。滚烫的泪打落在他的衣襟上,她泣不成声:“我不过是个舞姬出身的卑贱女子,你为苦为了我以身犯险?”
九妄言努力地聚起涣散的目光,努力地抬起手,掌心摩挲着她如缎的丝滑长发:“因为,你是我的挚爱啊。不要再任性了,再拖下去火势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我们两个都要葬身火海。你不是一直想要逃离我么,多好的机会……”
“我不会走的。我说过——若你是我心之所爱,伴你度那糟糠之日,共赴生死又如何!妄言,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伏在他的胸膛前,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九妄言唇畔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手掌覆上了她轻颤的双肩:“那,你是愿意将心交付给我了,绮罗?”
熊熊的大火如同贪婪无底的饕餮,以燎原之势燃烧着,几欲是要吞下整个树林方才罢休一样。烟熏火燎之下,灼热的火浪一阵阵地扑打而来,烧灼在他们两人周围。火舌如同毒蛇的信子愈发地靠近伸向他们,炽红色的火焰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