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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霍然松开手。她死死捂着胸口的衣襟,泪花了妆颜,青丝散乱。身形清瘦的她倚靠在墙边,将头埋进了双臂间。
她只是不想侍寝而已。平静下来的他一时失了声,望着她双肩颤抖的样子,心竟在隐隐作痛。
“当真是不识抬举的女人。”
他斜睇了兰烬落一眼,低声说罢后,整理好衣衫便绝尘而去。门外的宫人看到九妄言一脸怒色地走了出来,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烛火明明灭灭,摇曳不定,映照着她清瘦的脸庞。黯淡的月光照进来,洒在艳红的地毯上。沙漏簌簌,一片死寂。
“娘娘,您为何……”
匆匆步入殿内的笙歌方开口询问,却见她抱膝坐在床榻上,衣衫不整,一副狼狈的模样,心中一股酸涩,连忙上前为她披上了锦裘。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旁人都巴巴盼着他临幸,我却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惹怒。你回去告诉明王殿下,我不适合当他的棋子,另寻一枚罢。”
一行滚烫的泪滴落下来,染湿了衣衫。蜷缩在锦裘下的娇躯,显得格外清瘦纤弱。笙歌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低着声音道:“娘娘,不是您的错。”
温暖自她的掌心中传递而来,兰烬落不由将头轻靠在她的肩头。也许,笙歌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冰冷寡言,只一心效忠于明王,而不懂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沙漏轻响,耳畔传来一句轻语:“娘娘可知,奴婢的姐姐亦如同您一般,曾靠在奴婢肩头哭泣。”
笙歌低哑着声音喃喃着。仿佛在追忆,仿佛在怀念,又仿佛在凝思。她的心安定下来,信口问道:“那你的姐姐如今何处去了?”
“她自缢了。”
心底似被什么重物猛猛地一撞,她平静的语气,似乎是在陈述着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兰烬落一僵:“对不起,我本无意戳到你的痛处。”
“娘娘无需自责。此事已然过去很久了,该流的泪也早已流淌干净了。殿下那边,若责怪下来,奴婢自会替您斡旋。”
烛光兀自兀自摇曳。一声低喃落入笙歌耳中:“笙歌,多谢你。”
☆、34、闻道梅花圻晓风
澜瑟园。
十二月的深冬,尽是冬日的肃杀之气。苍山悠远,积雪浮云端,千山鸟已飞绝,徒余枯槁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无力地伸向灰白的天空。
身披狐皮锦裘,踏着皑皑白雪,树枝上的积雪不时簌簌地抖落。兰烬落心情有些烦闷,五日前她将九妄言惹怒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花溆轩。她是应当欣喜,还是应当悲伤?
早便听闻澜瑟园内栽种着数十株白梅与红梅,不如便踏雪寻梅一番。
走过一片杏树林,便见右首处凌寒独自开着大片的素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左首处则是成片的红梅,香雪漫天舞,红梅遍开,两处梅花傲骨铮然,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兰烬落提起裙摆跑去,但见朵朵梅花舒展冷艳的姿色,倾吐清雅的馨香,令人怡情陶醉。
渐入梅林深处,隐隐约约林中一抹青影。莲青色长衫,墨发轻扬,只一个背影,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风雅清朗,道不出的飘逸出尘。
正凝眸望着,他忽而回转过身来,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言笑吟吟,皎如玉树临风前。
是宁王,那日在杂役房从染池中救下她的宁王九青珩。
“原来是皇嫂,皇嫂今日好兴致,来此处赏梅。”如彩云次第舒展般柔和的声音飘然而至,令人听了亦觉舒畅。
“倒不是雅兴,只是心情有些烦闷,才来此踏雪寻梅。宁王莫再皇嫂皇嫂地唤了,说起来殿下年纪还长我几岁,若殿下将我当作好友,唤我绮罗便可。”
宁王轻柔地一笑:“听你的便是。你……伤寒可好些了?”
她颔首:“已经痊愈了。那日宁王施以援手,绮罗没有好生答谢你,还望殿下见谅。殿下救命之恩,绮罗无以为报。”
“小恩小德不足挂齿。绮罗,听闻前些日子你惹怒了皇兄?”
兰烬落略感诧异。此事竟连宁王都知晓了,只怕是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难怪九妄言不愿见她,恐是还在为此事负气罢。
宁王见她默然不答,淡然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便不相问了。对了,此处红梅白梅凌寒盛开,你是喜那素梅,还是爱这红梅?”
“不瞒殿下,我倒是倾心于墨梅。只可惜,花开淡墨痕,清气满乾坤的墨梅只存在于王冕的笔下,骚人墨客的咏叹中,只不过是臆想罢了。那素梅也是我心之所爱,尤其喜爱青芝玉蝶。素雅清香,傲骨铮然。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兰烬落嫣然一笑,清美动人,竟令宁王有片刻的失神。
良久,宁王缓步走到一株怒然绽放的红梅前:“我倒尤怜那红梅,其中舞朱砂,尤似女子胭脂泪,美得令人心醉。”
他伫立在花下,指腹轻轻地拂过紫红色的花瓣,仿佛在抚摩心爱女子的脸庞,目光中熠熠着柔情。
她轻笑声逸出了口:“殿下可有心爱的女子?”
宁王侧首含笑着,柔然睇着她:“至今未娶。若此生有一个温婉灵秀,一如江南烟雨的女子相伴左右,这一生夫复何求?皇兄好福气。”
那束温柔的目光望进了她的心中去,让她下意识地避开他似水的目光。宁王的最后一句话,是否还含着什么其他的意味,她不得而知。
一时间静寂无声,他静静地伫立着,她静静地聆听着积雪从枝桠间落地的声音。兰烬落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这一片香雪海,不知应当说些什么。
“主子,您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
忽而一声轻唤,打破了宁静。她循声望去,原是阑珊向此处跑来,一身藕白色云锦纹短袄,一如枝头的青芝玉蝶般素美纯澈,一张俏脸因跑着而微微泛着红,愈发水灵动人。
阑珊跑近了。面庞泛红,微喘着气道:“主子,您伤寒初愈,冰天雪地的怎么出来了?快快随我回去罢。”
兰烬落方才意识到在这雪地梅林间已站了许久,一阵寒噤,紧了紧狐皮锦裘,微微福身:“殿下,绮罗的身子还虚着,不能久立风寒中。如此,失陪了。”
他轻轻颔首,浅笑道:“阑珊,搀着你家主子回去罢,再染了风寒本王可担待不起。回头好好歇着,将身子养好。”
望着兰烬落歇着阑珊倩影离去,如同仙子逝入皑皑白雪之中,他无意识地漾起了一个柔情的笑容。
☆、35、两情若是久长时
花溆轩。
入夜,寒意微凉,灯火阑珊。
殿外宫灯的淡光自薄纸糊住的菱花格绮窗透入。兰烬落抚摩着掌心间的墨玉,通体晶莹剔透,触手生温。坐于妆奁前,任笙歌手执篦子,替她卸下珠钗,梳理青丝,其指尖如掂花般轻柔。
笙歌梳着梳着,缓缓停了下来:“娘娘,奴婢的姐姐也有您一样如缎的青丝。发长三尺有余,鬓发玄髻,光可以鉴。人人都说姐姐的三千青丝堪比汉代卫子夫,南朝陈后主的张丽华。姐姐出嫁那会儿,奴婢就像这样手执篦子,为她梳理着及腰长发。她坐在铜镜前,穿着凤冠霞帔,落着泪。娘娘您啊,像极了奴婢的姐姐……”
“笙歌,为何我总觉得你有着无法释怀的愁与恨。你,与寻常宫娥有所不同。”
兰烬落的话以利刃的模样在她心头划过。
笙歌手中的动作一僵,眸色低沉。再抬首时所有情绪不复,继续替她梳理起秀发:“娘娘说什么呢,奴婢只是殿下派来侍候您的,何来的血海深仇。”
她的言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可即便掩饰地再好,那一瞬间手中动作的僵硬却出卖了她所有的情绪。
“连我也不能说么?罢了罢了,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强迫于你了。”
沉默半晌,淡淡如泉的声音平静一如往昔:“娘娘听奴婢讲一个故事罢。已故的云丞相膝下有三子二女,嫡长女名为云懿儿,庶次女名唤云如歌。云如歌自出生开始就不受宠爱,与娘亲两人守着西苑一间茅屋相依为命,就连连下人也处处践踏,备受欺凌。”
“云府生活凄楚,常常食不果腹。全凭身为嫡长女的云懿儿处处护着她们母女二人,方才得以存活下去。可是娘亲早亡,云如歌孤苦伶仃无人倚靠。一日,她想投井自尽,了结此生。云懿儿制止了她,对她说:如歌,你没了娘亲还有我啊。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云懿儿深爱着青梅竹马的逍遥侯池吟风,并与他私定终身。可最终,她还是在云丞相的逼迫下嫁入了宫闱,成了皇上宠爱一时的熙妃……”
兰烬落平静的心绪瞬间风起云涌——云懿儿,云懿儿?那她的封号“懿婧娥”,岂不是……
笙歌在她身边坐下,神情恍惚地望着铜镜,继续将往事缓缓道出……
元熙三年·云府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春风花草香,燕草如碧丝,啼莺舞燕,彩蝶纷飞。
藕丝琵琶襟衣裳,百花曳地裙,垂髻松挽,斜簪一支珊瑚流苏珠钗。桃腮杏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春红。
原本怅然信步走在花园中的云懿儿,看到树下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便丢下自己身旁的侍女,一个人提起裙摆,笑颊粲然地向树下男子跑去。
樱花树下茕茕孑立着一个身着素白瑞锦纹长衫,手执山水墨画折扇的风雅男子。只见得他背身而立,墨发轻扬,背影清寂而修长,素白色的长衫在轻柔的春风吹拂之下衣袂飘飘,恍若谪仙。落英缤纷,他的肩头已扑落了些许粉嫩的樱花瓣,唯美至极。
“吟风——”
云懿儿甜甜地唤着,他闻声一转身,牵出了环佩叮当。看到小喘着跑来的她,亦露出了柔情似水的笑容。
她一下子欢快地扑进了他怀中,带着撒娇的意味,纤手搂着他的腰,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池吟风亦搂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