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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游氏的婢女立在帐口,竟然不告之骆氏夏芳菲被骆得计钳制着上船了,若骆氏知道,定叫她们出来把夏芳菲抢回去。
一路呜呜咽咽,柔敷不敢立时去见夏芳菲,在骆家院子里胡乱走了两圈,迎头撞见平易近人的骆得意,唯恐骆得意见了她,黏上来打听夏芳菲的事,这才拔腿向梨雪院去,进到院子里,听小丫头叽叽呱呱,全然不将屋子里养病的夏芳菲当一回事。
柔敷斥道:“七娘歇着呢,一个个老鸹似的,莫非是攀上高枝,瞧不上那几钱月钱了?”
小丫头慌忙散了,胆子大的雀舌顶着一头焦黄的头发,堆着笑脸凑上来道:“柔敷姐姐,不是我们不服侍七娘,实在是七娘一直昏睡不醒,我们想伺候她也不成。”
柔敷冷笑道:“胡言乱语!七娘不醒,这廊下的鸟儿不用喂?院子里的树叶不用扫?”叹息一声,把柔嘉刚给的钱递给雀舌,“今儿个端午,怕是有人忘了咱们也要过节呢,拿去买些粽子、雄黄酒咱们来吃。”
“哎。”雀舌一群小丫头,正是因过节时没得赏钱没得东西,心中不忿,才有意闹事,此时得了钱,立时两个出门去坊中买东西,剩下的喂鸟洒扫庭院。
柔敷一进门,便被明间里大花瓶中的紫藤吓住,只见三尺来高的瓷瓶中,插满了绛紫瀑布一样的紫藤花,花簇垂在瓷瓶上,将瓶子遮挡住不说,还有些垂在地上。
“这……这又是大郎送来的?”柔敷咋舌不已。
“拿一截竹竿撑起来,免得花耷拉在地上,叫人踩坏了。”夏芳菲还没想清楚自己要怎么办,是以,方才听见雀舌替骆得意送紫藤花,头昏脑涨的,便没吱声——此时她心灰意冷,对着空荡荡冷清清的屋子,真心地盼望着夏日的繁花,能够激起她对屋子外繁华的向往。
“哎,花瓶里连水都没有,雀舌那丫头办事到底不可靠。”柔敷看夏芳菲精神好了一些,强大精神兴冲冲地叫人弄清水、竹竿来,仔细地将紫藤花束绑在竹竿上,待瓶子里的紫藤拾掇好了,才大着胆子偷偷地对夏芳菲说:“七娘,其实,大郎也算有心……”
“胡说什么,舅母已经替他相好人了,只这一次,下次再不许人收他的东西。”夏芳菲拿着手轻轻抚摸这簇紫藤花,生机勃勃的紫藤大片大片地倾泻而下,叫她的心境也开朗了许多,想来,除了骆得意,再没第二人会拿着大簇大簇的紫藤花送人,只是眉头的愁云仍未散去,“打听来了?”
“是。”柔敷心有不忍,“好不容易见了柔嘉一遭,她话里的意思,跟柳姨娘的说法一样。”
“咳咳。”夏芳菲咳嗽两声,“在廷芳院里见的?柔嘉,没伺候在母亲身边?”
“她叫我去西边亭子等着。”柔敷唯恐看见夏芳菲弱不禁风的模样哭出来,只拿手去撩拨紫藤,并不看她。
“……是母亲有意叫她出来的,母亲想叫我,想叫我亡羊补牢,自愿出家。”夏芳菲望着掌心里的紫藤花粉,黄色的花粉细腻得仿佛姹紫嫣红的胭脂,一旦她出了家,便再用不上这些了。
“夫人是有意叫柔嘉出来的?”柔敷诧异道。
夏芳菲颜色鲜亮的衣裳被收走,胭脂水粉钗环也被拿去,整个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可不跟道观里的清苦日子十分相似。原来,骆氏是要逼着夏芳菲“自愿”出家。
“是。”夏芳菲这些猜度人心的本事十四年来不曾用过一次,头会子用,竟然是用在骆氏身上。
柔敷一番踌躇,开口说:“那七娘,你就顺着夫人的意思自己个提吧,若是你提了,夫人能挽回一些颜面,她一准不会对七娘不闻不问。”虽是下策,可也比明知道骆氏的意思,偏跟她对着干强。
“不,我不出家,你也不能出家。咱们两个,都得嫁人相夫教子。”夏芳菲握着柔敷的手,蹲坐在紫藤瀑布下,鼻窦里满是紫藤的清香,虽看不见外面夏日里花团锦簇的模样,可这么多细细碎碎的紫藤花涌入眼帘,也叫人精神振奋不少。
柔敷忍不住道:“可,七娘你在平衍州的时候,夫人就叫人放出你贞静的名声,太后也为这,特叫你来长安待选。如今你……世上的人,都爱落井下石,尤其爱瞧人家从高处跌下来,七娘要嫁人,谈何容易?还不如清清白白的做了道士落得清净。”
“……事在人为,反正我不出家。”夏芳菲抱着手臂缩在高大的花瓶边,站起来比骆得计还高的人,此时瘦削地缩成一团,被汗濡湿的背脊上,露出嶙峋的骨节。
柔敷蹙眉,不苟同夏芳菲此时的固执,绞尽脑汁地想着话劝她,话不曾说出,便听方才还冷清的梨雪院又喧哗起来了。
☆、君子报仇
长安城的夏日闷热不已,没放置冰盆的屋子里,更是憋闷得人烦躁不安。
“又怎么了?”好性子的柔敷忍不住喊了一声。
夏芳菲扶着柔敷站起来,起来得太快,眼前一花,好半天眼前才重新清明起来,望见在她头晕目眩时已经进来的雀舌并一个妇人,她先呆了呆,随即问:“绣嬷嬷怎过来了?”
绣嬷嬷是骆氏身边的老人,也是曾见识过骆家烈火烹油时期的人。她满头灰白的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只在发中插了两根银簪子,靛蓝对襟小夹袄下系着一条藏蓝裙子。这衣裙据说是昔年骆家的老妇人赏赐给她母亲的,绣嬷嬷穿着,就仿佛是个身陷二十年前的似锦繁华中走不出的痴人。
“七娘身子好了?”绣嬷嬷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诧异夏芳菲怎瘦成这样。毕竟是看着夏芳菲长大的,恨她不争气之余,又有些心疼。
“……略好了些。”夏芳菲拿不准该怎么办,说话时,给自己留了余地。
绣嬷嬷嘴唇张了张,瞥见花瓶中绚烂的紫藤花,心中的那点子心疼登时化为乌有,方才燕奴还说骆得意摘了一大簇紫藤花,如今就在这瞧见了。绣嬷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解夏芳菲怎地这样轻浮了,没了心疼的心,当即伸手提着雀舌的耳朵疾言厉色地道:“七娘既然好了,怎不管一管雀舌?咱们住在骆家里头,一言一行,虽不是看人脸色,但也该自尊自重。雀舌这丫头不知从哪里偷来一袋钱,就敢大摇大摆地出门买东西!这叫骆家人看着,像是什么样子?难不成,叫旁人说骆家慢待了娇客,逼着娇客的丫鬟亲自出门买东西,七娘心里就痛快了?”夺过雀舌拿着的钱袋子,咣当一声丢在地上,“亏得府里与我相熟的老人还有几个,及早告诉了我,不然,指不定有人造谣,说七娘叫小丫头出门,跟府外的什么人联络往来呢。”
“绣嬷嬷!”柔敷脸色煞白,扶着夏芳菲的手觉察到醒来后不曾进食的夏芳菲在微微颤抖。
夏芳菲素来敬重绣嬷嬷,也曾被她教训过,可这么毫不留情的劈头盖脸训斥,还是头一遭,靠在柔敷身上,一句话未曾说出,先喘息了两次,“嬷嬷,我知道了……回去告诉母亲,我心里明白呢。”
柔敷睁大眼睛,眼中泪光闪烁,夏芳菲肯服软了?
绣嬷嬷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光柔和了一些,“柔敷、雀舌外头伺候着。”
“七娘她才醒,站不住……”柔敷想留下。
“去吧。”夏芳菲轻轻推了推柔敷,慢吞吞地亲自拿了褥垫,工整地跪在褥垫上。
绣嬷嬷心软了,跪坐在夏芳菲身边,看她才跪着就打起颤来,就道:“夫人不在,七娘自在些坐吧。”
“失礼了。”夏芳菲盘腿坐下,略舒坦一些,方才坐着,只觉两股被自己的骨头咯得生疼,“我今日才醒,料想我昏睡之时,连累母亲受了许多委屈,实在是我不孝。”
“……七娘为何没有动手?计娘说,只要割破手皮,打发了敏郡王就好。”绣嬷嬷余光里扫见牡丹,心又硬了,不解她兢兢业业配合骆氏教养下的夏芳菲,怎就在关键时刻,辜负了她们的一片苦心?
夏芳菲不语,只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背,“母亲,什么时候回平衍?她可愿见我?”
“夫人七月里,等计娘进宫得封后才回平衍。七娘,你想一想夫人的难处吧,她只有你一个,你又这么打她的脸,叫她如何回去见夏家的老老少少?若是计娘不给她争气一些,她宁肯一辈子留在长安,也绝不回平衍。”绣嬷嬷深知骆氏的傲气,甚至,她比骆氏还傲气一些,世风日下,处处都是不知廉耻的男女,她一直深信她教养的夏芳菲跟那些无耻男女不同,可夏芳菲的所作所为狠狠地羞辱了她,叫她没脸再挑剔那些无耻男女的品行操守,“七娘,夫人等着你请罪呢,你快些儿去吧,总是亲母女,夫人还能害了你?此时出家,也能刹住流言,叫你下半辈子好过一些。”
夏芳菲掐着手指,欲哭无泪地想她果然猜得不差,可是刹住流言又有什么用?她一辈子都要留在道观中了,“嬷嬷,不知,我什么时候去见母亲才好?”
鹤发鸡皮的绣嬷嬷待要说,又撑着地板站起来,先将窗边牡丹拿来握在手上,揉成一团,又走到花瓶边,费尽地将盖住了花瓶的紫藤一股脑儿揪出来,动作太猛,竟把花瓶拖倒,哗啦一声,花瓶重重在砸在地上,碎成一滩。
绣嬷嬷的裙子被水泼个正着,脚背也被花瓶砸中,六十上下的人,当即愤愤地不顾一切跺着紫藤,老泪纵横地哭道:“七娘你怎事到临头,就不中用了呢?你后头落水病到今日,怎不早一会子落水,还能得个美名?我素日里说夏家的女孩儿里,就数你最懂礼数,怎地……你这叫我哪里有脸回去?”两手拍着腿,浑然忘了自己坚持了几十年的沉稳从容,俨然跟个市井泼妇一样,瞅见柔敷掀开帘子向屋子里探头,骂道:“就是你这丫头带坏了七娘!”
柔敷觑见夏芳菲稳当当地坐着,略宽了心,赶紧缩头躲出去。
绣嬷嬷将满腔的抑郁释放出来,固执地挺直背脊,拖着一路水迹,跪在夏芳菲面前,“老奴求七娘给夫人一条活路,傍晚,骆家一家过端午,也请了夫人去,七娘过去好生给夫人赔罪,自己个把该说的说了,好歹替夫人挽回一些薄面。”
“嬷嬷,我的衣裳……”
“回头老奴给七娘送来。”绣嬷嬷终于露出了笑容,亡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