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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莽说,他一直知晓戾气的存在,却不知道能将戾气化作具象的东西,气势汹汹地袭来。我跨入门的时候,青莽惊得浑身一颤,手上的女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我以为他是心虚,事后才知彼时他是被我怒气冲天的模样骇得不浅。
倒在地上的女妖已然死了。这类采阳补阴的妖邪,看见个男子便会肆无忌惮地黏上去。我站在屋里纠结了许久,青莽是被轻薄了,而轻薄他的女子已经死得通透。我的一腔怒火满腹怨念是左右得不到宣泄了。斜眼觑一觑他,果然是清润温雅,公子如玉。这样的人,不是那么轻易看得住的。
炉上的鱼肉“咕嘟咕嘟”作响,他搛起一块肥美的鱼肚子,放入我的碗中。“还在为白天的事情伤神吗?”他放下筷子,默了许久,“我诚然是被轻薄的。你若不信,可以用溯神法探个究竟。早知你会这样介怀,她一出现,我便该将她打死。不过事不可重来,我只能允诺:倘若下回再出现这样的状态,我保证不叫你伤神。”
我听得感动,低下头乖乖地夹起鱼肚子,想了想,仍旧开口道:“青莽,有件事情我想同你说。这样的事,本来该是由你对我说。只不过经过这家事情,包括之前遇见玖澜的事情,我觉得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我怕我不说,可能会来不及。只是我说了,又甚是伤颜面。倘若将来容澈问起,你……你能不能就说是你先开的口?”
他将双眉蹙成一团。“你要说些什么,怎么神情这么凝重?”
我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他,缓缓说道:“青莽,你能尽早娶了我吗?”
他瞠着眼睛,一动不动。
“你是生气了吗?”
他静默许久,当真现出怒色。
我及时制止他道:“你便……当我没有说过吧。”
他苦笑一声:“你当我是气你叫我娶你吗?”
我回眸望他。“难道不是?”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地吻。“我是气你……竟然以为我不愿娶你啊!”
“你……”
话来不及说出口,他的手臂轻轻一揽,将我整个地纳入怀中,清清浅浅的兰芷馨香,衬着浓郁的烤鱼香,怪异而奇妙。
“云深,你会后悔吗?”
“为什么后悔?”
“好……好……”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着抖。
“那你呢?你可会后悔?”
他俯在我耳畔,呵气一般地轻声呢喃:“后悔?你可知,这是我多久以来的夙愿?!”
我躲在他怀中,无声地偷笑。“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该回无忧山谷了?”
“为什么?”
“总该去和容澈商量商量。何况上回晴炎也说了,玖澜一行早已回了都邑,我们不必再担心。”
他略略有些犹豫。“云深,你便这样在意容澈?”
“他是我的兄长,原本就该享受这样的在意。”
“可是,他……”
我扬起脸,得意地笑着。“青莽,我这样看重容澈,你不开心?”
他抿着唇,撇过脸去看别处。
我悠长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容澈待你倒是极好。你方寻来静水,他便旁敲侧击地劝我同你和好。哦,对了,他还一早便以‘妹婿’来称呼你。既然你不大待见他,我便同他说一声,叫他不要这样对你上心。”
青莽回眸凉凉地看着我。“容澈他……是该对他好一些。”
我们商定,在小雪那天回无忧山谷。
作者有话要说:
、雪夜
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鷼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无忧谷蒙了一场大雪,分外有仙境之感。那一丛百转千回的女萝,垂着星点冰淞,晶莹剔透。香樟树上覆了羽色的冠,苍枝翠叶之间,影影绰绰,如一条纤细盘旋的玉龙。屋外的院子里树着一树白梅,枝干遒劲,冷香扑鼻。当是冰绡化出的原身。听晴炎说她自受了情伤便以树身立在屋畔一动不动,仿佛打定主意要这样过一辈子。我唤她许久,她都不做理睬,我恼得想施把火直接烧了她。恰巧青莽施施然从后院绕过来,我便转了手牵来一枝花开繁密的白梅,嫣然含笑,一嗅再嗅。青莽微笑着掸去落在我发间的梅瓣,我甚是羞怯地倚在他的怀里。寒风习习,携来一声清越明亮的冷哼。
木屋里炖着一锅冬笋,汤面上支棱铺着几块咸鸡肉,浓香满室。屋中并无一人,大抵是仍在厨间准备。我见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便径自坐下,附庸风雅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青莽在我身旁落座,端起炉上温着的酒,仔细闻了一闻:“似是桂花酒。”
“哦?你可知我酿过一种醇香无比的桂花酒,唤作木樨香。”
他眸光微动,低道:“我知道,是你为云荒酿的。”
我挑起一块白玉似的冬笋送进嘴里,咸香之味渗透齿颊,叫人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青莽依旧敛着眸,眸色宛如杯中的酒液清冽醇厚,馥郁醉人。我搛了冬笋到他的碗里,嬉笑道:“倘若是专为云荒酿的,就该叫‘云荒香’。可惜不是,便不能这么叫。况且这么叫了,估计一般人也不能饮下它尚且安之若素。嗯……我最得意的当属海棠酒,来年酿成之后,便取名作‘情深不渝’,如何?取了你的‘青’,亦取了我的‘深’,这份用心当是昭然若揭了吧?”
“无妨……”他拨着碗中的笋,双颊在炉火映照下红得不大自然。
容澈端了盘绿油油的菜蔬出来,瞧见我们两人吃得欢快,他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怎么,初乾谷中的食物到了深冬便这么难以寻觅?多日不曾进食似的。”
我抹了抹嘴,讨好地笑道:“来之前方吃了只鸡。只不过你炖的这锅咸肉冬笋,委实太香了!”
容澈放下盘子,笑得戏谑:“你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求着我吗?只可惜这回讨好的话说错了地方。这锅笋不是我炖的,是我的小徒弟,苏然苏公子手下的杰作。”
“苏然也在?”
“是啊。师父独居无亲,做徒弟的总要陪上一陪。”
“独居?晴炎不在?”
“回都邑了。上次他为着你同玖澜一行交手,按理说,该是禹君为之猜忌的一方。只不过九州形式愈发危急,开战亦是在须臾之间。九州仙者上乘之人寥寥,玖澜自不会放过晴炎这样的人物。”
我点头称是,心里却不由觉得可笑。倘若有一天,玖澜知晓晴炎便是当初害死他妹妹的炎魔,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容澈偏着头仔细地打量我:“和张公子独处这几个月,倒是将你养得愈发滋润了。”
我的心忽地跳得乱了。慌张地觑一眼青莽,他的脸颊愈发红润,眸光却殊是坚定。“容澈,我要娶云深为妻。”
“嘭”地一声脆响,白瓷青花的盘子连着热腾腾的豆腐一并堆在地上。苏然惊得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地说道:“师父,对……对不起,我立马去盛一盘新的!”
容澈镇静地颔首,随后瞥向青莽:“你方才说什么?”
暖融融的炉火,映得他的面颊也分外温暖。沉静明润的双眸,目光笃定坚毅。他扬唇微笑,将我的手整个地握在他的掌中,缓慢而又矢志不移地说道:“我要娶云深为妻。唯她一人,永生不换。”
容澈谑笑:“所以你们这次回来,是来宣布婚讯的?”
我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你是我的哥哥,我的终身大事,你若不同意,我也无法坦然处之。初乾谷毕竟不是久居之所。先前我们不是打算着在旁边另造一所房子吗?即便要成亲,也该是房屋落成之后,广邀亲友咸来相聚。”
容澈笑得甚是不屑。“广邀?除了温帛师徒,还有哪人会赴你的喜宴?哦,倘若你喊一声云荒,他大抵还是会来的。”
青莽瞬时变了脸色。
我半是央求地催促道:“你先前不是一直急着叫我嫁出去吗?这事儿同不同意,你就说一声呗!别拿云荒开玩笑,你也知道,我……我不大待见他。”
许是我的神色太过哀怨,容澈凝视良久,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平素见你冰雪聪明,怎生到了紧要关头,却不能做出顿悟之举了?”
我傻傻地应一声:“啊?”
青莽拥住我,一双眼睛灿然如同夜穹星辰。“云深,你没听到容澈是在担忧婚宴的宾客吗?”
我眨了眨眼睛。“是哦!”
容澈笑道愈发嘲讽。“你的智慧啊,大抵出发前都留在初乾谷了!对了,云荒他……嗯,没什么。既然你们两个已经自发地吃上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赶你们。不过得稍微留一些,我的好徒儿怕是不会再出厨房了。你叫人家寒了心,便不能再叫他寒了胃。一会儿吃完了东西,别忘了去厨间说个明白。有些事情,终究与你脱不了干系。”
他说的甚是眉飞色舞,叫人恼火。偏生我又说不出什么反诘之语,讪讪地觑一眼青莽,他神色如常,我便放心地应了一声“哦”。
苏然一个人待在厨间,手中握着一双筷子。筷子一头埋在雪色的豆腐里,似是要将豆腐同汤汁拌个均匀,又仿佛那筷子天生便同豆腐长在一起,静默而执着地埋首豆腐之间,一动不得再动。我进去时,他不曾注意到。我假意咳嗽一声,他骇了一大跳,筷子扑簌落在地上,溅了一袖的汤汁。我屈身,拾起两根细竹放在他手中。
“苏然。”
他缓缓地,而又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容浅。”
“苏然,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他蓦地垂下头,如同雪做的人,寂静苍白。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该去初乾谷找你一次。”许久,他忽地出声说道,“当初维序神尊来静水镇,我忙着应卢侃的要求,安排布置,渐渐地忽略了你。我想待忙完了那些事情,我自是有时间与你同看风花雪月。孰知后来你成了神尊的徒弟,名声大噪,各家委托络绎不绝。你日夜匆忙,我便很少见到你。蓝棠公子……应该不是叫蓝棠吧。他与你一道,我总觉得危险,却不知这份危险源自何处。只知那一日,我同师父问起你,他道你陪着蓝棠公子去了玉清山,需在那里休养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