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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曾在某日失眠后跟她深谈过,我们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在外抛头露面的孤身女子,如果有人不因我们的性别而置疑我们的生活,那么这个人一定有着极其善良的内里。
“麻烦赵当家了。”艳无双目光转暖,拢袖对着赵纪青盈盈一拜。
再起身,恢复肃面冷眸,“孙姨,准备起棺!”
、016 母亲说
这第八抬稳落赵当家。
赵纪青敛笑回礼,郑重而恭敬。
阿布挺起胸脯,骄傲!
赵齐仁顿时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四周再次哗然。
——有钱新贵赵当家不用一词轻易击败昔日竹马赵少爷!
孙姨呆住,老夫人一去,没了压制小姐的人,小姐的脾气又见长了!这可如何是好?明天的嫁娶一事怎么办?这样的小姐如何当人儿媳?
六月眸光忽闪,难道要开始适应新主子?
艳无双半蹲下身子,将扛木挑上肩,“孙姨,起棺!”
与她同一根扛木的赵纪青,斜跨一步,蹲身曲肘,扛木上肩的同时,也把站到外侧的赵齐仁挤到了更外面。
赵齐仁还沉浸在刚才一声不吭就把他摒除在外的艳无双持续冷对待中,一时不察险些被挤倒。
贴身小厮招福赶忙扶住,对着赵纪青就要声讨,却见阿布的拳头一晃,他立刻闭上了大张的嘴空吞下一口冷气。阿布曾经为了护主一拳打死一匹奔跑中的烈马,他自问自己比不上那匹烈马的承受力。
前两抬准备完毕,后六抬同样弯身准备。
孙姨瞄一眼一脸不容反驳的主子,只得先压下劝解的想法,张嘴开始喊口号,“一,二,三,起——”
“且慢。”
孙姨的“棺”字被突然乍起的“且慢”一声顶了回去。
孙姨寻声而去,只见人群之后,赵家长房夫人赵齐仁的母亲徐氏急步而到。
黑色衣裙,发髻素净,行来优雅,未语先泪,“无双——”
艳无双应声直身,全身的毛孔自动收紧,每一根汗毛都乍然而立。“母亲说”的来源到了!这位以温柔大度著称平均每半年为丈夫换一位侍妾的赵家当家夫人徐氏,在她还想着最早要在晚饭之前才能见到的徐氏居然提前露面了。
“徐,伯母。”本想直喊徐夫人的念头临时更改,她西城的旧宅还未收回,婚约还未失效,还有她的罔死……
徐氏一把扑过来拉住艳无双的手,“好孩子,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出生时,祖父过世;三岁时,父母双亡;如今刚过及笄,祖母又撒手离去……哦,无双,我的无双,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人群中小声议起,“那是命苦吗?那是命硬!”
徐氏吸吸鼻子,“无双,你放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赵家的人了,只要有伯母在的一天,伯母就会当亲生女儿一样的疼你。”
人群中小声再起,“赵家的当家夫人果然像传说中的一样温柔可亲。”
徐氏空出一只手拭干脸上的眼泪,“无双,伯母知道你心情不好,没关系,你尽可以撒在齐仁身上。既然他是你的未婚夫婿,自然悲喜与共。”
人群中小声三起,“他倒是想共,也得人家让他共啊。”
徐氏一瞪眼珠,“齐仁,他人呢,这时候他不来压棺,他在干什么?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压棺?太不像话了,这时候还在闹什么少爷脾气!”
赵齐仁低着头应声,“母亲,齐仁在呢。”
徐氏的目光越过赵纪青,直接落到外侧的赵齐仁身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赵家的家教让你吃肚里了吗?无双心情不好,你就不知道哄着点,怎么能任由她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相干的人呢!快过来,明天都要成亲的两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吵架,真是不知羞。”
招福用肩膀一挤阿布,把少爷送了过来。
阿布刚要反击,赵纪青冲他递个眼色,阿布闪身遁入人群中。
赵齐仁走到艳无双的身边,怯生生地拿眼角去瞟艳无双,“无双,母亲既然说了,你……”
艳无双险些失笑。
曾经,他一口一个“母亲说”,她理解为,百善孝为先。一个时时遵从母亲的指点,事事遵照母亲的意愿的人,一定会是一个以家为重的好相公。祖父为她定下的这桩婚事不冤。
奈何,三年后,他娶平妻害她命也仅仅是因为“母亲说”。因为母亲说,他娶了她;又因为母亲说,他弃了她。他和她十几年的所谓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底算什么?
赵齐仁见艳无双看着他不说话,以为是默许,伸手便要去接艳无双手里的扛木。心中升起一丝小得意,这是压棺的位置,他赵纪青却只能是抬棺。
可是,他去接,艳无双却没有松手。
“无双?”赵齐仁惊讶,难道她还能在众人面前无视母亲的面子?
徐氏眼睛一眯,随即浅笑,“无双,伯母先给你赔不是,这事你先记着。只是,这送棺的时辰眼看就要到了,再晚可就不吉利了。咱先把老夫人平安送走,其他的回来再谈,如何?”
脂粉未施的脸上皱纹慈爱的明显,扬起的嘴角恰当地介于安慰和示好之间。
艳无双突然思绪飘远,如果自己没有死过那一回,自己还是会把她当成亲娘一样的尊敬和喜欢。
这位妇人,在家中翌日即将有红事的前一天,愿意素衣出席白事的送殡场合,如果是外人一定会高度赞扬其知大局识大体。可是,她不该在自己的面前引导大家回想自己的身世。在自己有了一世的记忆之后,她再那样说,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佳写照。
按心情,应该像昨天对待赵氏兄妹那样直接赶人了事。可是,经过一夜的消化整理,她重新找回了那个精打细算的自己。现在冷脸无异于提前让对手提高警惕,现在就一刀就两断那么她的旧宅她的罔死怎么算?她艳无双已经输了一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亏本的买卖。
艳无双客气地点点头,喊身后的小五,“小五,给赵大少爷腾个位置。”
他想来,只能抬棺。压棺绝对不行。
艳无双扭头看向灵柩,眼露凄凄,声音哑沉,“伯母,祖母就我一个孙女,我艳氏一门也只剩下我一个了,请可怜无双心意,允了无双为祖母亲自压棺吧。”
徐氏被艳无双突如其来的示弱吓得怔住,“可,无双,这不合规矩啊。就算只有你一个,可你还有齐仁啊。”
艳无双转身对着灵柩,“扑通”一声跪倒,“祖母,您若在天有灵,请您成全。”
寒风猛起,太阳没云,钉了七根镇钉的棺盖掀开又闭合。
“碰”地一声后,棺下积雪扬起。
、017 女子当无双
看起来像点头,听起来像应允。
胆小的瑟缩成一团,“老,老夫人……显灵了……”
胆大的眸光锃亮,“赵老夫人在夫婿失明儿子尚小的情况下创立艳氏,顾家立业两不误。儿子长大娶儿媳,儿子儿媳猝亡又带大孙女,艳氏衣坊也只见强不见衰,一生重事不重情。如此强势的老太太,去阴间的路上怎么会在乎老规矩?”
孙姨眼泪迸出,老夫人如此惯着小主子,从来也不说往回拉着点儿,这小主子以后一个人万一“猛”出事了还有谁能帮着善后?
七七低声咆哮,老主子不在了,以后她就来护着小主子。
跪地的艳无双闭眼又睁眼,霍地起身,“孙姨,起棺。”
对面赵纪青的目光从艳无双跪地的地方一扫而过,那里的积雪被某滴泪砸出一坑。不大,但是很深。
孙姨低着头擦擦眼泪上前,扶走徐氏,“徐夫人,请您怜见。”
徐氏不甘心的扭头想要继续劝说。
艳无双低眉敛目,不作回视。被震起的雪花扑簌簌地洒落一身,冰霜袭身,不改执拗。
再看赵齐仁,正把手往袖子里缩。
徐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笑起,“无双孝感动天,伯母当然支持。那就让齐仁在后面抬棺吧,他做人小辈的必须尽到他那一份心。”
小五在艳无双喊她为别人腾位置的时候已经退出了抬棺的队伍。
六月偷摸去踩她的脚,没出息,让她腾她就腾?
小五脚尖一转,轻易躲过,不腾怎么办?她家主子的命令只要一出口,几乎鲜少更改。
“一,二,三,起——棺——”
孙姨的口号响起,八抬大棺应声前行。
七七开道。
前有艳无双,赵纪青,孙姨的独子石城和赵齐仁。
后有陆师傅,郝掌柜,钱会长的姑爷和刘知府。
艳氏衣坊加艳府上下,除去留下看门的,其他的全部在棺后披孝同送。
唢呐声伴送,来自无双城的四家唢呐班全部到齐,其人数不比披孝的人数少。
西城区万人空巷,不能出门的在家里关着,能出门的全部来了东城区。
东城区人满为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带着不同的目的都来见识无双城第一富商艳氏衣坊的创始人赵老夫人的送殡将是如何的同她创立艳氏一样惊世骇俗。
无鞭炮驱邪避秽,七七每七步一吼,震得住三界五行不论阴阳。
墓地选在横山的半山腰,一处背面悬崖靠内凹进的闭风洞内。
洞口是一棵百年老松,洞内宽敞平整,正中央已经被石城事先率领护卫队掘出了合适的坑洞。
一声“下棺”,石城双手托举棺木入坑。加土,加石,十个砖瓦匠齐上手,很快,圆形的墓冢建成。
前面的墓碑同时立起,上面的字是艳无双亲手所书,由石城雕刻。
寿香燃上,艳无双最后叩拜,伏地不起——从此,她只剩自己。
七七仰天长啸,林中万鸟惊起,百兽声鸣。
艳府下人齐齐跪地,真心三叩。他们身上的孝衣全部是崭新上好的棉布所做,其价值堪比寻常人家过年才能舍得准备的好料子。
无双城的民众们肃然而立,无双城的青石板路是艳府铺的,无双城的桥是艳府架的,横山的穿山小道也是艳府砌的。而创造了艳府辉煌的赵老夫人,绝对当得起如此恢弘的葬礼!
人群中,徐氏把目光停在艳无双身上的孝衣上,如果没有这身孝衣,那么明天的嫁娶将是如何的万众瞩目……
赵齐仁的目光离不开艳无双身后赵纪青的衣袍,他的离日丝……
赵纪青上前一步,邪气敛尽,轻声递过去一句话,“艳——无,双!”
艳无双,名字是赵老夫人所取,寓意艳氏当无双,女子当无双